《归雁，归雁》吾品中上

5、荣老师的秘密（五）

　　晚上，归雁正在末班公交车上闭目养神。开到高速公路上没多久公交车停了下来，司机骂骂咧咧，说肯定又出大事故了。一般小事故的堵车多少还有点前进的龟速，但车速若一动不动的话就说明整个方向的高速道路都被堵死，没有一条车道是通畅的。想到有可能有人员伤亡，归雁二话不说就下了车往前奔跑。果真，离他们公交车约300米处一辆集装箱卡车侧翻压在左侧小轿车上，小轿车司机被卡死在车内血肉模糊，后座的两名家属重伤昏迷。事故现场太残忍，围观群众虽想出力营救都无从下手。归雁亮出自己医生的身份后，几个胆子大一点的男人在她的指挥下用力把小轿车的门撬开，其中一名伤者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归雁一边对其进行紧急施救，一边让其他人准备应急用品。救护车赶到现场时，休克的乘客心跳已经复苏，而另一位伤者的血也基本止住。
　　伤亡人员被救护车接走后，警察们分成两拨，一波收集事故现场的人证物证，一波处理侧翻的集装箱卡车的拖车问题。
　　她疲惫地站起身，体力不支又加上长时间蹲着，眼前一片眩晕脚步没有站稳差点后仰摔倒。一只手从背后将其稳稳扶住。
　　“谢谢！”她转身道谢，夜色下混乱中竟然没有认出压低鸭舌帽的丁博尚。
　　“听目击者说，你救了两个人。”帽檐下是他赞许的目光。
　　听到他浑厚有质感的声音，她意外而又惊喜。
　　“怎么是你？”
　　“回家路上堵车，想过来看看什么情况，没想到你也在。”
　　“伤者情况如何？”
　　“两名后座的乘客性命无忧。只可惜驾驶员脑部重创，基本判定当场死亡。”归雁沾满鲜血的双手略微下托着，用手腕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
　　“等我下。”
　　丁博尚说完就转身小跑离去，回来时手中拿了两瓶矿泉水。
　　“先把手洗洗。”
　　“哦。”
　　她把双手伸到他面前，他倒一点水下来就迅速搓两下。
　　“用依云洗手，也够奢侈的！”
　　丁博尚浅浅一笑：
　　“不能消毒，将就下。”
　　“归雁——”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唤。
　　“余仁？！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片区我负责。”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车祸，弄清楚了么？”
　　“初步怀疑是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加上小轿车司机强行变道。不过具体还要进一步核实调查。”
　　“辛苦了。”
　　“惭愧，哪能跟你们比。急救中心的人说，幸好你处理得及时，不然这两人也没命了。”
　　“我现在就回去了，事故现场留给我同事处理，要不跟我一起走？拖车清理现场还需要些时间，你要早点回去休息。”
　　“好啊。”
　　余仁一直没注意归雁身边的男子，直到她跟他打招呼说先走时才认出他。
　　归雁想起来应该给他们做个介绍。
　　“哦，这是我老板，丁董。这位是我老乡，余仁。”
　　丁博尚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五大三粗的民警，很有礼貌地伸手。
　　“你好！”
　　“你好！”
　　余仁的双手在处理现场事故时弄得很脏，伸出手后有些不好意思。丁博尚倒是没介意，笑着说了声：
　　“那归雁就麻烦你送一下了。”
　　“应该的。这边的话最多再等二十分钟就可以通行了。”
　　“嗯。”
　　丁博尚原本有意送归雁回家，但想到能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就没有挽留。
　　余仁的警车一路奔驰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郊区的夜晚显得格外荒凉。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你都是什么感觉？还会害怕吗？”
　　余仁似是随随便便地问了句，但其实他们俩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问题。
　　“害怕。”她幽幽地说。
　　不过，这种害怕只会让她更加镇定。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就算现在想起还是觉得浑身颤栗。”余仁嘴唇微微抖动。
　　“所有的人在一瞬间没了。一所学校只剩下我和你，还有一个高位截瘫的荣老师。”
　　余仁不禁感叹人生的差异，有的人一出生就荣华富贵，有的人则要受尽磨难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余仁从未从阴影中走出来，因为他不仅失去了同学和老师，还失去了在学校就职的父母。每每想到那次经历，归雁总是会后背发凉。那么久远的事情，她并不想一次次揭开伤疤。但余仁坚定的眼神容不得她退出这场噩梦。
　　“刚才那个丁董，就是财富榜上的丁博尚？”
　　“嗯。”
　　“他倒是挺关心你。”
　　“有吗？”
　　“这点事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余仁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和轻蔑，他向来鄙视有权有势的人。虽然他并不否认丁博尚的能力，但在余仁眼里他终究不过是个有着强大背景的商人。商人都是精于算计的冷血动物。他敏锐地察觉出丁博尚对归雁的态度已经有了超过关心普通员工的程度。
　　“他人挺好的。”
　　“任何没有深交之前的朋友，都可以被认定为是好人。”余仁憎恶世态炎凉社会不公，讨厌着每一个华丽的皮囊下虚伪的灵魂。
　　“那年是他救了我。”
　　归雁话音刚落，余仁踩着油门的脚忽然用力不均，两人的身体随着车速的变化惯性摇摆了几下。他知道当年有个人在最后一刻救了归雁，但她并没有说过自己记得他的名字。
　　“你是说当年第一个发现你的人是丁博尚？”
　　“是。”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连我自己都是最近才见到他本人。”
　　“那时你昏迷着，如何确定就是他？”
　　“他的名字我永远不会忘。”
　　归雁娓娓谈及当年的事。
　　“后来他临走前送了我一串老蜜蜡，我当时能隐约听到感觉到。”
　　“那也未必是他送的。”
　　“他的兄弟乔垣少也有一串，平时经常戴在手上。这两串蜜蜡来自同一位高僧的佛珠，弥足珍贵。”
　　余仁想起归雁以前确实一直随身戴着一串蜜蜡，视若珍宝。她性格稳重冷静，做事向来理性有思路，因此她断定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是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应该不知道吧。”
　　余仁被她说得晕头转向。但他立即将注意力转向另一处，丁博尚是S市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富山小学附近？还是在山体滑坡事件之后那么及时出现。
　　归雁也想过这些问题，但他们目的不同。归雁只想了解一个救过她的人，而余仁渴望得到的是真相。那个埋葬所有富山小学师生的真相，埋葬他父母的真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件事跟丁博尚没有关系。”
　　“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是就近的部队官兵，其次是医疗小组，丁博尚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是一名志愿者。”
　　“事情还没来得及发新闻，哪来志愿者？”
　　“是部队家属呢？”
　　“哼，没错，柯岐良的家属。你知道柯岐良么？靠那年山体滑坡营救事件他还获得了一等军功。”
　　“余仁，你可以怀疑任何现场救我们的人，也可以调查事情背后可能被掩盖的真相，但是任何事情要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还没有，但是线索倒是有了一条。”
　　“什么线索？”
　　“有人去探望荣老师了。”
　　“谁？”
　　“马力军。”
　　“马力军？”
　　“C市公安局局长，马力民的哥哥。”
　　归雁在脑海中翻找碎片化记忆，这段时间她查阅了许多当年富山塌方事故的报道，马力军这个名字肯定在哪里出现过。
　　“这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探望过荣老师，为什么突然去看她了？”
　　归雁紧皱眉头，搜索大脑中凌乱的信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起来了，他也在那份名单上。”
　　“什么名单？”
　　“18人赎罪名单。”
　　互联网刚兴起的时候，网上曾流传过一份赎罪名单，手写了18个人的姓名，名单上除了‘赎罪’2字，没有任何说明。有网友做了非常惊悚的分析，得出可怕的结论，这些人大部分已经死去或者由于不同的原因被送进了监狱，还都是按照名单上列出的顺序出事。如今，只剩下最后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马力军。
　　“不过，这件事情很快被辟谣了。说是网友的恶作剧。”
　　“哼，无风不起浪。”
　　“那个马力军跟荣老师谈了什么？”
　　“我问过她，她只说是个旧人，途径S市的时候顺路探望。”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让我们知道。”
　　“很有必要仔细调查下马力军。”
　　“他的信息我网上查过，都是些打黑除恶的英雄事迹，根本没有任何污点。”
　　“有没有污点可不是官媒说了算。”
　　“以我们现在能掌握的信息想深入调查这件事太有难度。”
　　“如果能认识‘星空’就好了，对他而言用黑科技调查一个人的底细是轻而易举的事。”
　　“星空”是一个人的网名，这些年以不断爆料贪官污吏的罪行而闻名全国。他可以将几道加密的文件破译，将绝密的犯罪记录层层揭露，是一个神一样存在的黑客。
　　“如果那份名单真和网友传说的那样，‘星空’一定也对马力军感兴趣。”
　　“对，让我们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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