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光亲吻你》星弄

36、036.童年

　　慕西沉的身上有一层秘密，鲜为人知。
　　除了孟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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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年前，云坞镇所在的B省曾破获过一场儿童拐卖案，七名儿童被从人贩手中解救，被共同送到了云坞镇所属县城的白云福利院。

　　慕西沉便是七名儿童之一。他当时年纪还小，只有三四岁，也是那七名儿童中看上去最小的一个。

　　因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源地，身上更无明显的信物与特征，福利院的老师们便共同给他起了个名字——“小七”。

　　孟拓当时也是福利院众多孩子中的之一，但他与慕西沉不同。

　　福利院的小孩，大多都是或父母早亡、或天生有疾被父母遗弃、亦或如慕西沉被拐解救无处可去才被送来的。

　　唯有他，是因为他父母犯了罪。

　　他生父母是杀人犯。因一次占地纠纷争执间不慎误杀了人，被判处死缓。
　　那一年的他还不叫孟拓，而是石俊，人称小石。

　　石家人以他生父为耻，也对石俊讳莫如深。临近的亲属没有一个愿意收养他的，就只能将他送来福利院。

　　福利院因此那些小孩怕他、笑他、也孤立他。
　　他自己也不愿与他们为伍，时常活得像个孤魂野鬼。

　　小七和石俊的交集，起源于的一枚七岁时的糖果。

　　那时候福利院的条件也是得过且过，因资源短缺，无论是吃还是穿都极紧巴拮据。

　　小孩子之间常常因为争抢一块糖果就能头破血流，一件旧衣裳大的孩子穿小了小的孩子接着穿，打架争执更成了一种家常便饭。

　　小七当时在院里也算是被孩子们排外的一个，但和石俊不同。

　　他是因为不爱说话，不爱与人接触，性格似乎有些孤僻。
　　加上福利院的孩子众多，院里的老师们管理起来难免头痛，唯有他的寡言少语落在老师眼里成了一种“乖”，所以时常当众夸赞他、表扬他，亦拿他当做那些“不乖”孩子们的榜样，久而久之，他也便成为了孩子们的隐形公敌。

　　那一天，是盛夏，日头毒辣。
　　因六一儿童节，老师们照例为孩子们发了糖果。

　　小七接过糖果走去小院，便被几个年纪稍大的小孩拦住了，他们想要抢他手中的糖。

　　换做平时，小七一向是不会与他们争这个的，他正要从兜里掏糖果，身后上方却突然传出散散漫漫的一声，“喂。”

　　几个人应声回眸。

　　那时的他坐在院门口一颗不算高的榕树上，盛夏枝叶层叠繁茂，将他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他整个人像只散漫自由的鸟。

　　他嘴里叼着片树叶，眼睛里面攒着点笑，语气倒是讥嘲的猖狂，“你们要脸吗？大的欺负小的，就那么一小块糖也抢。”

　　那几个大孩子见是他，都不禁有点犯怵，可又都不想认怂，便硬着头皮朝他骂，“关你什么事？你个杀人犯二代，小心你爸妈死刑之后变成鬼来抓你！”

　　于是石俊的脸色遽然变了，他三两下爬下树，抄起块碎砖头便拽住说话的人的衣领打下去。

　　那孩子的头当场便被打得头破血流，泪流不止。
　　其他孩子也吓得不轻，纷纷威胁他他们要去告老师。

　　石俊只是冷着脸，掂着砖头慢悠悠向他们走了一步，那些孩子当即被吓得落荒而逃，哭着嚷着不说了。

　　等他们跑远，石俊嗤了声，丢开砖头，而后捡起地上的糖，递给小七，谑声说：“你说你也太弱了吧！就这么一小破东西都护不住，还能干什么？”

　　那天到最后小七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过糖，朝他微微颔了下眸便走了。

　　石俊在那一刻觉得他或许是和那些人一样顾忌他、对他看不起。

　　他看着他的背影冷哂了声扬手把糖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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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那天过后，石俊还是时常跟小七待在一起。

　　无他，只是整个孤儿院里，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对他冷嘲热讽，也不会露出畏怯与恐惧的人。

　　他不爱说话，可却很有耐心，无论他说什么他吐槽什么他都能默默地听。

　　也或许，他压根没有听。

　　但只要能让他肆无忌惮地说便已经够了。

　　第二次打架，是在半年后。

　　那天，福利院的老师组织孩子们到路边打扫卫生做公益。石俊和小七被安排一起打扫一条单行街，两人在一堆落叶里意外拾到一枚五角硬币。

　　他们俩起初原想将钱拾金不昧地交给老师，可对于从来穷困匮乏的他们来说，五毛钱，已经是一笔可望不可及的天降巨款，石俊抿着唇和他商议，“要不，咱别交出去了，一起去买两根冰棍？”

　　小七说：“随你。”

　　可就这时，迎面却突然出来几个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团团围住他们。

　　这几个小学生声称自己方才在这条道上丢了一块五角钱硬币，质问着他们有没有看到，是不是被他们两个私藏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五角钱还给了他们，并实话实说只拾到了这五毛硬币。

　　可那几个小学生却一口咬定了定是他们将那一块钱藏了起来，要他们必须偿还，否则一定让他们好看。两厢争执不下间，两人渐渐反应过来这从头到尾大概就是一个骗局。

　　那时候石俊的第一反应就是打出去。可是碍于小七还在，又弱鸡，无可奈何，只能使用迂回政策。
　　“几位哥，你们看我和我弟弟像有钱的样子么？再说我们俩要真想藏那刚才就说没捡到得了呗，干嘛还要还你们五毛啊？”

　　几个小学生却不依不饶，坚持要他们还钱，几番争执不下，眼见就要动起手来。

　　最终破局的却是小七——

　　争吵间，小七蓦地抄起手上的簸箕朝一人头上掷过去！抬腿猛踢向一个人的腿弯将他踢到倒，把装垃圾的麻袋套在他脑袋上，拽着他们的衣服，连踢带踹，牙几乎都用上了，咬住一人的胳膊就不放。

　　当天将那几个小学生呜嗷喊叫地打跑后，石俊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懵登登地盯着他，叹为观止。

　　“小七……你可以啊你！”他伸出大拇指，“真人不露相啊！”

　　小七只嫌恶地蹭了下嘴巴，轻喘息，上前拾起他们几个遗落下的五毛钱说：“走吧，买冰棍。”

　　石俊：“……”

　　从那以后，他们俩倒渐渐真成了一个团体。福利院里无论再谁来找他们寻衅，两人一起出手没一个能打过他们的。

　　他们俩配合的也越来越默契，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友谊却终止在九岁那一年。

　　那一年也是夏季。因由起初，是有一家来自云坞镇的慕姓人家来福利院想收养孩子。

　　当时的慕父也尚还在世，在工地做包工的活计。慕家不算富裕，但在当时也算小康无忧。

　　当他们一家三口人——男人高高瘦瘦相貌儒雅，女人穿着条长碎花裙，领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拎着一兜零食礼物走近福利院门的时候，几乎半个福利院的小孩都忍不住心动了。

　　石俊也是其中之一，他在那个午后匆匆叫醒了午睡的小七。
　　“小七！你看那家人，那家人看起来真好。”

　　而在偷偷得知他们此来想要收养一个八岁左右、健康的男孩子的时候。石俊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找了个机会对小七艰难开了口。
　　“小七，我想去。你能不能……”

　　在那之前，福利院林林总总也是去过许多家庭去领养孩子的。
　　但极少有人愿意收养年纪已经有些大、有意识和记忆的孩子。

　　慕家是第一家指明了要求要八岁左右的男孩子。而那一年在白云福利院，符合年纪在八九岁、健康的男孩的——只有小七与石俊。

　　小七同意了。

　　可小七和石俊都不知道的是，慕家想收养的这个男孩，是想代替慕家一年前因不慎溺水身亡的儿子——慕西沉。

　　那个慕西沉，据说懂事、优异，虽然年纪尚小，可成绩极好，自上学起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故慕家夫妇希望他们所收养的这个男孩也是优秀懂事的。即便不会比故去的慕西沉优秀，也希望是他目前所有的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

　　福利院的老师们共同推荐了小七。

　　于是在慕家夫妻蹲在小七面前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时，还不待他摇头，他身旁的石俊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他愿意！”

　　小七震惊地看向他。

　　石俊讷讷说：“他愿意……他先前就和我说特想跟你们回去，都说了好几遍了，你们快带他走吧。”

　　说完他便转身跑了。慕家夫妻又惊又喜。小七仓促追出去寻找他，他又在院门口的榕树上找到石俊，彼时他荡漾着双腿居高临下，淡淡道：“挺好的……我想去还去不了呢，他们选你说明喜欢你，你去吧。”

　　那时他虽笑着，但眼底却明显有失落。

　　小七后来单独跟慕家夫妻说清了他不想去，想去的是石俊。却被石俊厉声骂了回去。

　　“谁他妈想去！”
　　“你爱去不去，别拿我说事儿！”
　　“滚吧你！”

　　他当着慕家夫妻的面骂人，慕家夫妻自然更不愿接受他。他们开始更频繁地上门送小七礼物，劝说他和他们回家。福利院的老师们也纷纷劝他。

　　僵持了一段时日，小七终于点了头。收养手续落地的那天，他改名叫作慕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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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西沉，不好当。
　　——这是小七变成慕西沉后对这个名字所产生的第一个感受。

　　慕家夫妻对他的心理也很复杂。他们希望他能代替他们去世的引以为傲的儿子，又不希望他完全占据那个慕西沉的位置。

　　他的房间里贴着“慕西沉”的奖状、衣柜里有“慕西沉”的衣裳。那些东西他不能碰，不能动，可他又必须拥有“慕西沉”的优异。

　　仿佛只要是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就必须做到最好，否则，他便不配“慕西沉”这三个字。

　　小七做了慕西沉两年。两年中，他曾数次回过白云福利院。

　　石俊从最初的避而不见，到一见他就意味深长地笑，“呦？这不慕家那位么？又来了？”

　　两人的隔阂也在那些微妙中点滴建起。

　　直至第三年，一个意外将这堵隔阂的墙完全竖立起。

　　那年年初，是慕母首先发现自己意外怀孕。

　　她在医院找了人，证实腹中怀的是个男胎。慕母坚持认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真正慕西沉的转世。某天清晨，慕母从一早醒来起便念叨着昨晚“慕西沉”给他托梦称不满有人占了他的位置，要他腾出位置他才肯来。她闹着嚷着要将慕西沉送回福利院去。

　　慕西沉全程在旁默不答话。慕父被闹烦了，气急败坏地留了句，“好！”拽着慕西沉便赶往白云福利院。

　　慕父起先的意思，是让他先留在福利院住几天避避风头，等慕母抽完风再带他回去。

　　而这消息传到福利院，石俊坐不住了，他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趟慕家。

　　他是去泄愤的，斥责慕父慕母不负责任、不配为人父母。

　　当天动静闹得惊动了左邻右舍。慕父担心闹大，出面试图阻止。争执间，石俊错手搡了一把慕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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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再闹回福利院，一切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慕母意外流产，在福利院前大哭大闹，势讨公道，几乎要将石俊撕裂。

　　福利院出面和慕家夫妇商议赔偿事宜，逼着石俊跪下给夫妇二人道歉，慕西沉也跪在他身旁替他道歉，被慕父一把扯起。

　　慕母痛失“爱子”，只能又忍痛将慕西沉领走。被慕父牵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慕西沉曾回头——遥遥看向那个小院门前的瘦小身影。

　　那一年春天，阳光乍暖还寒。一个孩子被慕母慕父一道拉扯着向前，而另一个孩子默默站在原地，默然对视，渐行渐远。
　　那段距离也像时光，在谁都无法预料的命运的齿轮里，不断前行，无法停止。也再追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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