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倌王妃》杜曼卿

3、三

　　三
　　“这是几份文书，都是后宫里面大大小小的账目，我平日没空的时候，你便来核对清楚。”温公公淡淡的交代着，将油纸伞上的雪花扫去，拿了一个暖手炉到桌子上。
　　“那我的名分呢？”我坐下，翻阅厚厚的账本。
　　“名分？”他扯出一抹笑容，“算作财务女官吧。”
　　“说实话，我对财务一窍不通。”我诚实的说。
　　他走到门口的步子停了下来：“世上没有谁生下来就会任何东西。还有，尽管我欣赏你的诚实，但是记住，这是紫荆城。”
　　我撑着腮看着他执伞的背影，再一次微笑起来。
　　这几日在宫里过得很是富足。
　　我搬到了百蕴院。这里比颖慧院高级不少，是高级主管们住的地方。托温公公的福，我也偏安一隅，享受到了女官们的待遇。虽然名义上不比那些掖庭，但是，一切还都可以。
　　我住在西南角，离□□的房子有一百步。
　　我真的很感激他的父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好像这么个温柔明媚的名字就待我午夜寂寥的时候来一声声低低的呼唤。
　　我越发的迷醉与这样的想象之中，渐渐的表露出我的本心。人们慢慢惊异于我的勤奋与执着，谁都没见过一个财务盲愿意费那么大的心力去耗在偌大的账本里面，整天的一动也不动。当然，除非温公公偶尔回来看视时，我才会扔掉毛笔，暂且的歇息一会儿。
　　他通常都是很忙。有时候半夜了还要待在主子黄帐外面等候。主子们在那里寻欢作乐，他便要在外面垂手等候，万一主子们兴致来了想要玩些什么花样，他也好立马的找寻过来。我觉得这对于一个公公来说，无异于一项赤裸裸的羞辱。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除了这些，他还要管理后宫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虽然表面上是皇后总理后宫，但是她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真要做起来还是要他一一部署。但是，幸好的是，总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总是沉默而又迅速，严谨的无可挑剔。再刁难的主子也从来不敢给他脸色看。
　　我认为，这便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即便你是太监，也得到了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应有的尊敬。
　　我原以为只有我一个怀有如此隐秘的心思，但是日后在颖慧院听得，温公公竟然是差不多所有宫女的理想目标。尽管她们总是说：虽然他是个太监，但是，我也勉为其难的接受。
　　勉为其难？我总是笑笑。这些小宫女们的心思是这么的明显，她们的大眼睛总是热切而又害羞的注意着温公公的一举一动。偶尔他来一次，她们便要欣喜上半天。现在我到了百蕴院，当了他身边女官，颖慧院的姑娘们立马便坐不住了。
　　“这个，是我绣的荷包，姑姑，你拿着吧。”纯纯笑嘻嘻的递给我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大大的野鸭。
　　“这是野鸭？”我笑笑，看看那拙劣的绣功。纯纯的剪纸很好，但是刺绣，还不如我呢。
　　“哪啊，那是鸳鸯！”纯纯都要气糊涂了。
　　“冷不丁的给我这个干嘛？”我将荷包放下，逼问她。
　　“就是。”她含羞带怯的看看门外，眨巴眨巴大眼，“不是温公公到了该选对食的时候了么？你把这个，这个给他。”说罢，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大荷包，上面是一副鸳鸯戏水图，惟妙惟肖，精致多了。
　　“他是个公公，你也愿意？你不是还有五年就可以出宫了吗？到时候再找个好男人，不比这个强？”我戏谑道，然而也暗中留心她的答复。
　　纯纯撇撇小嘴：“才不呢！外面的男人坏多了。他们又没钱，还凶。一个不顺心便又打又骂。前几年有个红儿姐姐，出去后居然被汉子卖到了仪红楼。太监怎么了，起码他们只能娶一个，也没有别人跟你抢了！”
　　我微微一怔，手中的笔竟然滚落在了账本上。小丫头，我以为她傻，居然这么精明！
　　“那么，宫里的太监多少岁就可以有对食？”我问。
　　“按照品级不定。像温公公这样的，30岁的时候就可以找了。其他的要四五十岁吧。”
　　“那，温公公今年三十吗？”
　　“嗯，他下个月初十就满三十了。到时候皇上恩典，他可以自己选择的。”
　　“这样啊，怪不得你要提前打招呼呢。”我笑笑。
　　“我还早？”纯纯惊呼，“媛儿姐姐，宫燕姑姑早就送了呢。要不是我笨，我也早就送了！”
　　“宫燕也？”我更加惊奇了。
　　“哎呀，温公公回来了。我要走了，你记着给他啊，顺便帮我说说好话哦！”纯纯一眼看见温公公进来，连忙像个小兔子一样的从墙角溜走了。
　　剩我一个呆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进来，看到我的异状。
　　“月氏国进贡的那几箱伴月香，你登记在帐了吗？”他一边挂好衣服，一边慢条斯理的问。
　　“你中意哪个？媛儿，纯纯，还是宫燕？”我问。
　　“你想说什么？”他坐下来，拿起一摞账册，细细的看下去。
　　“我问你中意哪个！你不要装作不知道！”我突然发火了，再也受不了他一脸温吞水的模样！
　　“随便。”他稍稍抬抬头，似乎有点儿惊异，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随便？”我冷哼，恶毒的说，“一个太监？你确定自己有能力给她幸福？”
　　老天，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对，我就是故意的！
　　“起码比她们嫁出去三餐不继要好得多。”他还是慢条斯理的看着账册，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怅然若失。
　　我真希望我可以像纯纯那么勇敢，但是我不能。她们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们长在这个时空里，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安排。我不行，我是女官，我来自于其他的时空，我满怀野心，就算成不了皇后，我也不能嫁给一个太监！
　　“我想去书库工作。”我平静的说。在我变得更加疯狂之前，结束这一切吧。
　　他终于多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平静的说：“好吧。”
　　老天，我真恨他的平静！

　　书库叫做海纳库，很形象的一个名字。但是每次我看了却只想笑。
　　海纳海纳，老衲老衲。
　　我自己领了任职牌，悄悄地去了。当值的老太监正窝在角落里偷偷的打瞌睡呢，冷不防被我惊醒，便嘟囔了一声，懒懒的拿起笔来，划了一道红，就代表我在此安家落户了。
　　照例，去的第一天是走走过场，第二天才能正式上班。我随便转悠了两圈，便早早的回百蕴院待着了。温总管尚未回来，我百无聊赖的，便去颖慧院找姐妹们玩。
　　然而老远的便看见一大群人静静地候在那里，走近一看，竟然是皇上随从。
　　奇怪了，日理万机的天子怎么会拨冗前来呢？
　　我悄悄地摸进去，刚想着进到正堂去看看，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宫女们朝贺的声音。
　　“奴婢们给纯贵人贺喜了，纯贵人万福！”
　　纯贵人？我皱了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上心头。果然，我一偏头，在众人之间看到了穿金戴银的纯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前一刻她还娇羞的央告我把亲手绣的荷包递给温总管，现在，竟然已经成为了皇上的贵人！
　　命运弄人，不得不服。
　　可再怎么说，在她们的眼里，当一个贵人总比对食要强多了吧！
　　我感慨的想着，不由得替纯纯感到高兴。然而再一打量纯纯的神色，我却几乎要跳起来。
　　纯纯小鹿一般大眼，依然在偷偷的睨着温总管。
　　然而他却跪在她的身前，跟着众人一起称颂纯贵人万福。这在纯纯的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我不禁同情起纯纯来了，起码，我还能正大光明的想想□□，而她，从此之后，只能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永世难吐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将自己藏在厢房里。万一我也被皇上看上，岂不是永远都不自由了吗？
　　一直到皇上离去，我才出来。姐妹们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见到我进去也无心招呼。
　　“大家怎么了，这是喜事啊。纯纯当上贵人，多么荣宠的一件事啊！”我喜气洋洋的说着，企图让大家开心一点儿。
　　宫燕叹了口气，道：“可怜这孩子，刚刚在里面更衣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哭，说才不要当什么主子娘娘。哎，谁能想到竟会如此！”
　　我坐下：“这也是她的命。只是怎么就这么快呢？她才刚从我那里走了没多久。”
　　媛儿出神道：“纯纯贪玩，这次上树去掏鸟窝。本来芳草殿那个地方那么偏僻，谁能想到皇上竟然就在那里，还一眼就看上了呢！当下便宠幸了纯纯，一个高兴，就封了贵人了！”
　　我不由得奇怪：“其实当贵人不好吗？大家为什么都愁眉苦脸的？”
　　宫燕叹道：“宫里面的主子娘娘岂都是吃素的？奴才们没有福分就是没有福分，如此强加，恐怕会折寿。”
　　我还待要问，一个太监进来赶催物事，于是大家便撂下了话茬，各自赶工去了。

作者有话说

　　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