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微风几许

114、第 114 章

　　点进信息拦，宁秋砚把自己发的所有信息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全是单方面的，犹如石沉大海。

　　原来……不是看不到。

　　是惩罚吗？
　　还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时，他的表达词不达意，连关珩也误以为他们已经分手？

　　宁秋砚直接拨打了关珩的电话。
　　一声又一声的提示音过去，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抖着手把手机扔在床上，长久以来的自我挣扎和拼命前进好像都成了笑话。
　　明明醒着，却有意隐瞒，宁秋砚气闷，他不相信关珩不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分手的意思吗？
　　他们就这样了？

　　愠怒焦急冲昏头脑，宁秋砚捡起手机再次打了过去，这一次拨打了更多次，时间似乎比上次更漫长，但依然无法接通。

　　手机从手中滑落。
　　宁秋砚恍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又都是在做些什么。

　　房间里很黑，他忘记开灯，就这么坐了大约半小时才逐渐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绵长不退的焦躁惶恐，以及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头。

　　关珩曾说“我已经过了去爱一个人的年纪”，也许，就是因为太过冷静，关珩才会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

　　网络上常说的寿命论，其实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关珩同样清楚这一点。

　　像宁秋砚曾产生过“就算在有生之年关珩都不会再醒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一样，关珩会不会是出于同样的心态特意保持目前的情况，那么等到有一天宁秋砚来到生命的尽头，也会认为关珩依然沉睡着。

　　但是宁秋砚不认为关珩没有爱过。
　　他有心，能体会得到。

　　所以这可能是他们之间能拥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宁秋砚二十岁，不会忘记关珩。
　　宁秋砚二十五岁，或许能看得开一点，遇到别的什么人。
　　宁秋砚三十五岁，会幸福快乐，会拥着爱人，平静地回忆这一段飞蛾扑火般真切存在过的感情，让它成为记忆里珍藏的秘密。

　　曾经轰轰烈烈过，横冲直撞过，最终化为怅然，归于宁静。

　　就当作那一年，宁秋砚将无尽夏留在渡岛三楼，搭乘船只来到海的另一端，从此再没回去过。

　　那个人曾经沐浴在灿烂的日光里。
　　森林绿意盎然，湖面漂浮着小白船，淡蓝的湖水波光粼粼。
　　似有所感，他转过头，面容苍白而俊美，幽沉目光越过树梢枝丫投来。

　　穿过了时光。
　　他们遥遥相望。

　　仿佛一场最为美丽的梦。

　　*

　　黑暗中手机悄悄亮起，一个熟悉的用户名出现在了屏幕上。
　　宁秋砚蜷缩在被单里，没有发现。

　　翌日，他在整夜无休止奔跑的梦境里疲倦醒来，才读到手机里的新信息。

　　Lu23121873：[小狗狗，在做什么？]

　　信息来自陆千阙。
　　看到他的信息，宁秋砚惊觉自己这一年太忙，和陆千阙也极少联系，上一次打电话还是在半年前，陆千阙说自己顺路经过溯京，想要来看看他。

　　宁秋砚那时太忙，一门心思想要上进，于是便婉拒了陆千阙，说自己没有时间，后来便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回忆起来，即使自己太忙，陆千阙会疏于联系他本也是不太正常的。

　　陆千阙那边像是开了天眼，不等他回复，就直接打了过来。

　　宁秋砚按了接听。

　　那边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太正经，但让人觉得可靠：“睡醒了？你怎么睡得着的？”

　　宁秋砚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陆千阙是在调侃他哪件事。

　　昨夜遇到关子明的事瞒不过黑衣人的眼睛，自然也就瞒不过陆千阙。
　　没等宁秋砚胡思乱想太久，陆千阙便找到了他。

　　不过，从陆千阙现在的态度来看，应该也是早就知情的。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关珩的休眠早已结束，竟没有一个人告知他，宁秋砚一时间心绪起伏，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陆千阙明白宁秋砚现在没兴趣和他贫嘴，单刀直入说了重点：“先生现在在北极圈附近，那里有的区域没有信号，如果你打不通他的电话，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想接。”

　　宁秋砚怔了怔，虽然没有听明白，但心里紧绷的弦蓦然一松。

　　整个人都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仿若重生。

　　到了这一刻他才深切地认识到什么归于宁静，什么最好的结局都是假的。
　　哪怕他认为自己再渺小，再没有资格，他都无法真正放手。

　　他就是想要关珩。
　　无论人生多短。

　　“先生……为什么在北极圈？”
　　他问。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陆千阙沉默了一下，忽然问：“想去吗？”

　　宁秋砚猝不及防：“啊？”

　　陆千阙忽然怂恿般道：“去吧，我带你去找他。”

　　宁秋砚尚未弄清情况，陆千阙已经挂了电话。

　　几个小时后，陆千阙从洛川赶到溯京。
　　上次见面也是在夏天，但这一次是白天，气温比上次还高。陆千阙身穿厚实的黑色斗篷，手里拿着遮光面具，即使已经坐进了车里，还是把墨镜戴得严严实实。

　　“真是讨厌的季节。”陆千阙抱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夏天。”

　　每一个季节都很喜欢的宁秋砚：“……”

　　汽车全车定制特殊涂层，把紫外线挡得丝毫不透。
　　宁秋砚只是上车时把门开了一瞬，陆千阙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变直接石化。
　　此时，他能清楚地看见陆千阙的脸正逐渐由硬质变回柔软。

　　血族是夜行生物，畏光，怕热，夏天的确让他们不太舒服，这大概也是关珩选择居住在渡岛的原因。

　　宁秋砚有很多问题要问陆千阙，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不过他知道陆千阙会在飞机上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们的临时出行非常仓促，所有的证件手续等都来不及办理，奇怪的是陆千阙对此并不操心。
　　等宁秋砚上了说有就有的私人飞机，进入了为他们特别开启的航线，他才隐隐感受到平凡世界中那股普通人类难以窥见的神秘影响力。

　　他们准备先飞挪威，那是关珩上一次和陆千阙联系的地点，那时关珩尚和德山他们在一起。
　　陆千阙说他们先从那里找起，如果没有找到关珩，就继续往芬兰、格陵兰走，最远可能会绕一圈去西伯利亚。
　　这是关珩之前透露过的路线。

　　坐在拉好遮阳帘的舷窗旁，宁秋砚问过道另一边陆千阙：“他为什么去北极圈？”

　　座位宽敞，过道也很宽阔。
　　到了舒适恒温的环境，陆千阙终于摘下了墨镜：“因为在北极圈一直都流传着个传说……说是有一处秘境，位于千丈高山之上，万古玄冰之下，世界上最初的吸血鬼就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是一切的起源。”

　　宁秋砚：“……”

　　陆千阙见状不仅莞尔：“别这表情，其实很早之前先生和我就觉得这个传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你想，地球上很多病毒在人类还没出现之前就存在了，说不定那些冰层之下就有这样一种能让人不老不死、吸血为生的病毒。也许有人曾经去了那里，幸运地在恶劣的环境下存活，却无意中将这种病毒带了出来，这极有可能是有科学依据的。”

　　宁秋砚暂时对这理论没有兴趣。
　　提起北极圈，宁秋砚总是会想到那个灰袍人。

　　灰袍人在上次的变故中是漩涡中心的重要因素，却从未露出过真容，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还在不在，实打实地是个神秘客了。

　　宁秋砚问陆千阙：“他是要去找那个灰袍人？“
　　陆千阙回答：“不，这次和灰袍人没有关系。”

　　宁秋砚点点头。
　　那么关珩去北极圈干什么呢？
　　听陆千阙说的路线，关珩难道是在寻找什么别的很重要的东西？

　　陆千阙并不卖关子，直接回到正题：“总之，传说虽然是传说，但是除了灰袍人，现在在北极圈附近的确隐匿着一些年长的吸血鬼。”

　　宁秋砚：“比先生更加年长？”

　　陆千阙点点头：“是的。不过，他们不是来自灰袍人那么久远的时代，相对没有那么强大，也和其他血族不同，至今都保持着比较单纯友善的生活。这个部族所有成员都是素食者，除了猎食动物后的进食取向，其实和普通的人类部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由于他们势力不足，自身的力量又总是被觊觎，所以他们像灰袍人一样，通常都严格隐匿踪迹，几乎很难被找到。”

　　宁秋砚点点头，等着陆千阙往下说。

　　陆千阙：“德山和约书亚游历世界，又常住北极圈，多少听说过一些有关于这个部族的故事。先生曾听说他们说，那支部族中有一名拥有特殊力量的吸血鬼——”

　　宁秋砚坐直身体：“先生是要去找他？”见陆千阙颔首，又忙问，“那个吸血鬼有什么特殊力量？”

　　部分血族天生有特殊的力量。
　　像关珩，就能在吸食时品尝人类情感，与被吸食者产生共情。

　　陆千阙深深地看着宁秋砚：“据说，他掌握着有一种很古老残酷的、能让吸血鬼重回人身的方法。”

　　宁秋砚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到陆千阙言下之意。
　　这信息量太爆炸，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双眸圆睁，心跳剧烈失衡：“你的意思是……”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陆千阙很快回答，“只不过这件事也和你息息相关，因为使用自己的黄金血，才是这个方法能奏效的根本。”

　　“能得到那个部族的消息，还不得不提起秦惟之。”
　　说到这里陆千阙顿了顿，不用他多说，宁秋砚也绝对不会忘了这个人。
　　“秦惟之花了千百年的时间在北极圈寻找灰袍人，我在上次的收尾行动中发现，原来他并不全然是一无所获的。他去过许多的地方，曾在无意中摸到过部族的行动轨迹，正好为先生所用，冥冥中也算是注定。”

　　陆千阙又讲了些后来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准备，关珩又是何时出发的。
　　但宁秋砚坐在原处，耳膜深处除了心跳声，只隐约剩下引擎的轰鸣：“我以为……为什么？”

　　他以为，他也不过是个过客，注定在千百年后成为不朽生命中暗淡的回忆，并且，他早已接受了结果。
　　可是，为什么关珩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大概怕你回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也不打算唤醒他吧。”
　　陆千阙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宁秋砚脸色涨红。

　　“这次是先生自己提前醒来的，去年暑假的整整两个月他都在等你，你的心真硬，竟然真的看都不去看一眼。”陆千阙道，“先生等你，等到十二月才走，他先到了朗伊尔和德山会和，那里的极夜足够长，有助于他们出行确认部落路线。一路找过去，现在都快走到一半了。”

　　关珩强横，也隐忍。
　　之所以默默地等待，是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能否实现，也是为了宁秋砚能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

　　宁秋砚太了解他。
　　但整个人仍然处于震惊中，没办法相信关珩竟然拥有重回人身的可能。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关珩会这样做吗？
　　也许会，因为关珩厌倦永生，渴望结束在痛苦中的挣扎。可是，宁秋砚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彼此绝对占有的执念，至少占了一半的原因。

　　“小狗狗。”陆千阙重新戴上墨镜，“如果能成功的话，先生重新回到人类世界生活。你期不期待？”

　　*

　　血族社会脉络宽广。
　　陆千阙带着宁秋砚一落地，就有专人来帮助他们整备。
　　准备了人类的必需品，还送来了轮毂硕大、专门适用于严酷环境的车。这个季节正值极昼的尾巴，陆千阙在这里犹如一条死鱼，拿到驾照的宁秋砚负责开车。

　　随着在这里的路线坐标找过去，他们没有找到关珩。
　　于是，稍做停留补给，他们就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走。

　　地理环境不同，这个时间北极圈就即将进入冬季，越往人少的地方走越觉得冷，宁秋砚不得不提前穿上了冬衣。

　　行驶在冰天雪地中，宁秋不仅没有冲下悬崖没有撞树，还冷静地避过好几次险境，他在想关珩看到的话会不会很欣慰。

　　即使准备了通讯设备，信号还是时有时无。
　　陆千阙只能扒着地图上做的标记寻找，来到冰川后他们无法再开车，陆千阙就搭了帐篷让宁秋砚扎营，自己独自出发，有时一两天才回。

　　扎守在这里，宁秋砚想起了他和关珩的环岛旅行，想起了夜宿帐篷中，他因为寒冷蜷缩起来，而关珩坐在一旁，点燃篝火时映出的侧影。

　　宁秋砚第一次看见了极光。
　　荧绿色的光掠过天穹，倒映在冰山雪景，美得令人窒息。

　　关珩现在有看见这极光吗？
　　他希望有。

　　越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他越是意识到一件事。

　　找到解决方法，才是对分歧的正确处理方式。
　　不是一味地钻进牛角尖里，非要迫使另一方达成统一见地就能成功的。

　　也许年龄决定了心性的成熟程度，阅历限制了看待事物的高度，但对待感情不该是幼稚片面的。

　　对于关珩来说，重回人身或许是一件好事。
　　但对整个关家，整个稳定的血族脉络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而且，关珩还能适应人类社会吗？
　　重回人身，真的就能得到解脱吗？

　　宁秋砚隐隐察觉到，陆千阙之所以带着他来找关珩，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宁秋砚希望能快点见到关珩。
　　能告诉关珩，希望他能思考清楚。

　　因为宁秋砚早已经不再偏执地渴望绝对占有了。

　　宁秋砚想要陪在关珩的身边，短暂地替他挡住那些来自千年前的、痛苦不休的风，让它平息，安抚那些钻进石头缝隙、钻进心脏洞口的呜咽与哀鸣。
　　只是几十年，也够了。

　　无论关珩是血族还是人身，无论他能陪关珩多久，他都希望让有一天关珩即使醒着，也不再感到痛楚。

　　*

　　一周后他们来到新目的地，换了车。
　　极夜来临，陆千阙仿佛活了过来，宁秋砚得以休息。有一天陆千阙终于打通了关珩的电话，可惜电流声嘈杂，陆千阙只来得及说了几句，就再次中断。

　　陆千阙抱歉地宁秋砚摊手。
　　宁秋砚裹着毯子，脸冻得发红，摇摇头说：“没关系。”

　　他不再着急了。

　　这场追寻像是一次特别的旅行。
　　让他跟着关珩孤独的脚步看见了更加美丽的世界。

　　但人类还是太脆弱，这里不比渡岛的冬天冷，宁秋砚却仍患上了感冒。
　　不幸的是，他们的车也在当天下午忽然抛锚。

　　于是陆千阙只能放弃前进，带宁秋砚留在了附近的小城镇，打算在这里整顿之后重新上路。

　　宁秋砚有点低烧，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模糊地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不是陆千阙。

　　一只修长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他发烫的额头。

　　这个人属于黑夜。
　　悄无声息地，披着一身风雪。

　　站在床前，成为了一个高大沉默的影子。

　　宁秋砚烧得眼眶发红，他抬眼，对上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幽黑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