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秋来》伽陵频加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一连数日，天天如此。云筝真被云毅拘在府中，一刻也未得清闲，有时耐不住了发发脾气，奶娘只做没听见，付先生罚她的法子不比云毅少，而绣娘只是怯怯地噤声候着，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叫云筝不忍，反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哄她。
　　总算云毅公事完毕，想起了她这个女儿，这日将她叫了去。
　　云毅面前案上摆的公文堆成了小山一般，他闭了眼靠在椅上休息，脸上显得十分疲惫，眉间几字形的皱纹深得似乎刻进骨头里。云筝心中本有几分怨气，此刻见了父帅，怨气全换作了心疼。
　　她走到云毅身后，伸手轻轻捶打云毅双肩。常年披了重甲，云毅的颈和肩会很酸痛。云筝从懂事起，便常常举了小拳头给父帅捶背。云毅自妻子早逝后未再续弦，身边也没有过什么女人，女儿给他捶背，便是他最为享受的温馨时光。
　　云毅依旧闭了眼，半响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还以为这几日你必定心中恼我呢。”
　　云筝不说话，拳头赌气敲得重了许多。
　　云毅笑意更浓：“嗯，这个力道正好，就这样敲。”
　　云筝不敲了，转到云毅跟前撒姣：“父帅~~~~~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再不敢什么？”
　　“再不敢偷偷离家了。”
　　“只是如此？”
　　“嗯，今后再不敢在外胡闹了。”
　　云毅叹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在胡闹。”
　　云筝听父帅话音里仍有恼怒之意，虽是平日里和父帅嬉闹惯了，知道父帅真的动怒，她仍是不敢放肆，当下只低了头，噙了泪站立。
　　云毅道：“下月快到你娘亲祭日了，可还记得？”
　　云筝低低道：“筝儿从未忘记。”
　　云毅的眼睛似乎看着云筝，又似乎是透过云筝看向了远处，轻喟道：“筝儿，你长得真像你娘亲。”
　　顿了顿又道：“当日我得知你娘亲病重，从军中告假，几日几夜不眠不息赶回京都，仍未能见上你娘亲最后一面。我此生负她，唯有来世再报。我曾抱了你在她灵前起誓，照看好我们唯一的女儿，要让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
　　云筝的眼泪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云毅道：“我将你带在身边，却因军务繁重，疏于管束，你又是帅府千金，人人捧着护着，未免骄纵了你。你如此胡闹惹人笑话口舌，是我之错。”
　　云筝又羞又愧，胀红了脸。
　　云毅又道：“你娘亲是京都名门之女，端庄娴雅，知书达礼，无人不赞。我只盼你敛了性子，亦能如你娘亲这般，日后许了人家，能得夫家上下人等疼爱敬重才好。”
　　云筝咬唇道：“我不要嫁人！我要一世陪在父帅身边。”
　　云毅抚着云筝的头叹道：“傻丫头！女儿家长大了哪有不出嫁的？父帅到是发愁，只怕到时说媒的踏破了门坎，父帅不知道答应哪家才好。不如父帅让你自己作主选夫婿可好？”
　　云筝脸色发白，低低又说了声：“我不要嫁人！”
　　云毅只道她女儿家害羞，一笑道：“好好，不嫁，横竖父帅养得活你。”

　　云筝回到自己房中，在窗前矮榻上抱了膝坐着。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射进来，看得见无数细小的灰尘在明亮的光束里浮沉。云筝不由看得痴了，似乎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只留下她和这满室的浮尘。
　　奶娘进来请她去用餐，她头也不回，紧抿着的嘴迸了两个字出来：“不吃。”奶娘只道她又发大小姐脾气，见怪不怪地退了出去。
　　云毅甚少对云筝正经八百的说教，想起他今日里说的那番话，云筝别扭地发现，云毅已不再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大姑娘了。他希望她不再像小时一般任性，而是要开始谨言慎行，做好准备，等着某日从父帅身边离开，嫁入一个陌生的家庭，恪守妇道，过完下半生。
　　一想起要脱离父帅的庇护，云筝感到没来由的不安，那个未知的夫婿，陌生而可怕。她才不要嫁，宁可一辈子跟在父帅身边。
　　可是，如果是那个人呢？一个几天来她极力想忘却的人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云筝喃喃低语一声：“傻木头。”
　　心中对他的思念喷涌而出，再也压抑不住。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苏里城中初遇时，他机警又凶悍，在干塘森林里同行时他厚道可欺，她被兽夹夹伤时，他紧张又心痛，到了猎鹿峡谷，他对她一力维护，想掩饰却掩饰不住对她的爱慕。
　　她记起了在族长门外时听到木图的表白：“是，我喜欢她。”
　　一想起这句话，云筝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眼睛也亮了起来，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悲伤，五味杂呈。若是他呢？她会不会含羞低头跟了他去，不会惧怕未知的生活？因为在木图身边，她总是很安心，什么也不想，只觉得安心。
　　“傻木头，我也喜欢你。”
　　云筝在心里暗暗说道，眼角一滴泪流了下来。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得不埋藏于心，留作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她在十五岁上，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奈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