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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毕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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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我被窗外的鸟鸣惊醒。
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睁开眼。不由想起攘夷志士高杉晋作那首著名的都都逸:三千世界のからすを杀し,ぬしと朝寝がしてみたい。
杀尽三千世界之鸦,只为与君共枕到天明。
坐起身来换好衣服,然后踮着脚尖出门洗漱,尽量不去吵醒依旧在睡梦中的另外三人。
去餐厅吃早饭时恰好遇见同样早起了的不二,我们随手从餐台上拿了些饭团,然后穿过庭院并排坐在屋后的回廊上。
回廊正对旅馆背后的金鱼池,因为位置特殊的关系在这样的清晨少有人来。日光和煦,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投下一地光斑。
我晃荡着双脚仰起头来看天,天空是明朗的水色,层叠的云朵像是金鱼的形状。有飞机将它撞散了,然后尾鳍孤独地滑了出去。
我们边吃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不二说手冢成了昨天牌局的大赢家,我立刻反问说那么他笑了没有;我说我昨晚跑得到现在腿还在发酸,不二则揶揄说里乃你果然还是缺乏锻炼呐。
接着我们都沉默下来,听着屋前的喧闹一阵阵逐渐变大。
「差不多该要出发了吧。」
不二率先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栗色的头发上有阳光覆着,眉眼弯弯,眼眸蔚蓝得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我们走吧。」
回屋拿包的时候正遇见同样即将出门的立花她们。
「真是的,昨晚自己先回来,早上醒来又一个人玩消失,我们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四个人互相推搡着开了会儿玩笑,然后各自整理起自己的随身物品。
今日的行程之一是清水寺,寺内那两块占恋石尤为出名。据说只要闭着眼睛从一块走到另外一块并且没有出现诸如撞到人之类的失误,便能与心中所想之人结下良缘。可以说是这个年龄女孩们的一大向往。
只是当我们站在寺内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才意识到一路顺利走过这两块石头会有多艰难。幸好全天都是自由活动,于是相川便提议先四处走走,等晚些时候人少了再回来。
四个人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偶尔说笑。有秋日的凉风穿行在其间,道旁的银杏叶与枫叶金红交织,衬着明朗的蓝天,很是华丽的景象,我看得入迷。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置身于人流中。四下打量,哪里还有另外三人的影子。
哈啊,居然走散了。
从包里摸出手机,却偏偏在这时候没了电。周围有陌生的同校学生,我轻叹一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自己沿着树林往回走。其实也不必担心,毕竟只要回到占恋石边上就一定能与她们会合。
我预想到了事件的后半段,却没有料到我在石前遇到的第一人竟是仁王。
「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看见他抬手向我招呼后我跑上前去,即使在人群中,他那头浅色的头发也能让人一眼辨出。
「你们的行程……和我们一样么?」。我环视四周,周围立海大的学生们果然不在少数。
「是哦。」他咧嘴点头,微微眯起蓝绿色的眼,边侧过头随手指向不远处的石头。
「那些,你走过了没有?」
※
——「那些,你走过了没有?」
一边是遥相呼应的占恋石,身穿不同制服的女孩们正紧闭双眼小心走过;眼前则是抱着手肘冲我戏谑一笑的仁王,我仰头直视他蓝绿色的瞳孔沉默不语,周围的喧闹似乎都与我们无关。
僵持几秒,我却扑哧笑出声来,边抬手用力拍向他的肩膀。
「喂喂,我连一路上能想着的人都没有,这样走一次岂不是毫无意义?」
仁王同样大力回拍,「啊啦,你装吧你,」他说,嘴角上挑,笑容越发戏谑。
「不就是怕摔得难看么,啧啧,还真是死要面子。」
我愣了几秒没接上话,想了一想,忽然赌气一般将包甩给仁王,穿过人群大步走到石前。我转身向留在原地的仁王竖起手指,抬抬下巴一脸自信的模样。
「那么赌一把如何?你可先想好了,如果我顺利走过怎么办?」
说完我便又转回身去,面向两块石块连成一线的方向,然后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似乎能听见树叶抖动的簌簌声,天边缭绕的鸦鸣,还有便是我自己咚咚的心跳。
来自胸腔深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隐约听见一片嘈杂中有脚步向我逼近。或许是仁王,或许是别的女孩。无论怎样又谁在乎呢?我边想边试探着迈出步子,虽然偶有磕绊但还是顺利走出几步。正得意时却感觉身体被人一挤,我一个踉跄,所幸有人及时抓住我的手。
「都说你不行的嘛。」
仁王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我咬咬牙没有睁眼,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仁王摸着下巴一脸嘲弄坏笑的模样。正想把他推回一旁时却又听他低声开口。
「别闹了,还是我带你走过去吧。」
就这样被牵着一路穿过人群,安然到达时我松开仁王的手,回过头看向刚才磕碰着走过的路。目光最终停留在来往人群中的一点,不二正站在那里看向我,熟悉的栗发蓝瞳熟悉的微笑,只是那一瞬间我却没来由地觉得陌生。
我看见他朝我做了个手势,接着径自向我们这里走来。脑海里似乎一下子混乱起来。我感觉自己看不懂不二此刻的表情,更不知道刚才闭上双眼的那一路,我自己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那么——」
仁王扯扯我的头发拉回我的视线,「我就遵守诺言了哦。」
见我一脸疑惑,他咧嘴笑笑,单手握拳拇指指向自己。「附赠活人一枚,如何?」
我诧异的望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并不是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只是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压下他的手,仰起头来回报以同样戏谑的笑
「请问这又是您设的一个局么,欺诈师先生。」
「哎?」仁王一愣,但显然也有听明白。只见他侧了侧头将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
「哎呀呀,被识破了么~」他抓抓头发,语调上扬的有些刻意。好在再次转向我的时候他又已经回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他朝我耸耸肩膀。
「欺诈师的话,可不能随意当真哦~」
和仁王道别后转身便看见不二等在一旁,很难得的孤身一人。
「原来你在这里,立花她们可一直在找你。」依旧是淡淡的口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点点头将挎在手肘上的包移至肩上,抬头间意外地撞上他的视线。
原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四目相对,只是一霎那我竟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湛蓝,深蓝,水蓝,蔚蓝,黛蓝,碧蓝。在你的眼中能看见那么多蓝色,可这里面,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些隐忍了多少年的爱恋,漫长得就好像隐忍了几个世纪。或许在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存在于我视线中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我们走吧。」他拍拍我这么说。
※
那些破土而出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
生活终究不是小说或是八点档,在那场旅行之后我与不二的相处并没有因为我单方面的因素变得尴尬。说笑打闹,我们的关系始终如一。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未来却还没有来。
因此对我而言,只是现在,能够这样呆在他身边便已足够。
时间在波澜不惊中缓缓前行。高中三年级的夏天不二随队参加了最后一场全国大赛,也算是中学网球的完美谢幕。从梅雨季越过盂兰盆祭一路延续至盛夏的比赛,充斥着白昼,蝉鸣和花丛背阴处花期渐长的紫阳绣球。
青学与立海的最终对决,所谓三年一轮回。当幸村终于手持冠军奖杯走下席位时,青学的各位出乎意料一拥而上,两所学校二十来名队员同时笑闹着抱作一团。
这或许便是夏日完美的终结。
不二与其他三年级生在那个夏季的末尾提交了退部请愿书。
「毕竟也要参加联考。」他微笑着解释,「况且,也该是把一切交给后辈们的时候了。」
他靠在教学楼的窗边,夏日里明晃晃的寂寞悄无声息地统辖了这个城市。我走上前去同他一起望向窗外的球场。
桃城,海棠,裕太,越前。他们挥拍,奔跑,脚下被日光拖下长长的倒影。
他们手中所掌握的,是青春无限的可能。
在青学的最后的半年始终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度过。终于意识到时已经临近毕业礼,回首望去,曾经忐忑的联考早在几星期前便已结束。
我最终考取了庆应义塾——那是父亲的母校。不二与手冢则不负众望进入了东大。
「不愧是周助呢~」由美子感叹。裕太也难得安静地端坐在一旁,眼神柔和笑容真挚。
毕业礼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场翻版,只是心境稍许有了变化。仪式结束前不二偷偷塞给我一样用手帕包裹好的物件。
「先替我保存着吧。」他眨眨眼小声拜托。
我一眼扫过他制服外套胸前扣子被扯去后露出的线头,顿时心领神会。
毕业分别的伤感笼罩在礼堂上空,甚至让我忘记去小心猜测这一句拜托中的含义。
典礼的最后是手冢的学生代表致辞。我看着他制服笔挺地走上台去,仅半小时后上面的纽扣便在礼堂门口被争抢一空。「果然呢~」不二耸肩,同样脱下自己没了扣子的外套挽在手肘上。
回头忽然看见低年级的女生们正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衬衫,忙又把外衣套上。
我掩嘴偷笑。
一切结束后全班由森井带着去河村家的寿司店小聚——据说森井是河村一年级时的班导。
一席人最后竟喝起了酒,打打打,吵吵吵。热闹的气氛让人几乎辨不出这是离别前夕。
我与不二和手冢靠在一旁抿着清酒,镜头的横切面里我只清醒地意识到两点。
我没醉。我没有哭。
回家时我与不二同路。我们并排走在去电车站的路上,对着手上的毕业卷轴若有所思。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不二开了口。
「出去走走吧,怎么样?」
事后想想,这或许才是我们第一次单独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