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错付 ...
-
舞会过后，所有准备好安慰玛丽安的人都发现，她的焦躁和愁楚似乎在一夕之间随风而去了。
玛丽安看起来变得随和又恬静，不再抗拒每一次聚会，说话时也不再那么不耐和讥刺了。归功于近来频繁的户内和户外活动，她的面色比先前略红润了一点，这让詹宁斯夫人她们能够更加放心地声讨威洛比那个坏家伙了——当然，如果玛丽安的状态不曾好转，甚至恶化了，那为了给她出气，她们也会同样满怀热情地指责他的。
范妮和埃莉诺并没有因为这种表面的改善而掉以轻心，与之相反，玛丽安每一次对聚会的慨然应允，嘴角映出的每一个浅笑，都加剧了她们的担心。
埃莉诺迫切地想要从根本上抚平玛丽安内心的伤痕，却茫然无措，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范妮；而范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边向她们推介伦敦当季的好吃好玩，一边谨慎地观察和评估。
恰在此时，范妮在伦敦的中介人终于给了她回复，她向埃莉诺和玛丽安发出了一个提议：“约翰在哈利街租了一栋宅子，我们就要从我母亲那里搬出去了。我也为你们布置了两个房间。詹宁斯夫人对你们的照顾让我满怀感激，但我不能一直这样劳累她。”
埃莉诺当然同意，她已经为詹宁斯夫人和她的客人们不知休止的对威洛比的抨击提心吊胆很久了。
玛丽安也同意。她心如死灰不假，但也同样被这样日复一日戳刺伤口的好意搞得精疲力竭。现在，她已经没有在詹宁斯夫人这里守候威洛比的必要了，反而，这唯一的驱使她来到伦敦的理由已经消泯，她无力再承受这可笑的理由带来的余痛了。
于是，姐妹俩几乎立刻同意了范妮的提议，考虑到詹宁斯夫人的性格和恩惠，范妮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同她争取客人的任务。
果然，这位慷慨的女主人在范妮第一句话尾音落下的瞬间，手中银叉“叮铃”跌落在光白的餐盘里，抚心哀呼，泫然欲泣。
范妮承诺会尽可能多地带着小姑们回来拜访她，也没能让她的头抬起一分；范妮表明要尽可能多地举办或带着两位年轻未婚的小姐参加才俊云集的聚会，也不过让她堪堪挑了挑眉；最后，范妮搬出不日临盆的帕尔默夫人，提醒真正需要詹宁斯夫人尽可能多的关爱的那一位，才使一脸哀色的老妇人叹了口气，嘴角抿满了不甘愿，勉强答应放走埃莉诺和玛丽安。
在同一时刻，所有人的肩膀都松了下来。
###
一周后，埃莉诺和玛丽安乘马车来到了哈利街的大宅。
她们的新房间几乎完全贴合她们的品味，范妮搜寻来了她们会感兴趣的书籍、画具和曲谱，她们可以尽情放纵自己的爱好，也可以在每一个话题上和理想的谈天对象们交换新颖又合意的观点。
埃莉诺欣喜地发现，玛丽安由内而外地明亮起来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恬静的色彩，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错觉——玛丽安的神态里依然带着点自怨自弃的消沉。
范妮将玛丽安的表现和埃莉诺的担忧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地思考着，最后，拿起一张装饰精美的信纸，翩然落笔。
###
按照约翰的话说，玛丽安的美貌又回来了。
严格来讲，玛丽安与范妮和米德尔顿夫人不同，拥有的并不是那种一眼惊心的美，而是一种青春活力的美，她的五官好看得很有特点，眼神清亮得格外灵动，气质浪漫得别具风情，让她身上常见的少女美也美得特别与众不同。
而如今，一场错爱之后，她身上的激情消退，余烬却依然动人，饱经痛苦之后的忧郁洗练出了饱含韵味的凝缓，那种矛盾的气质更加迷人了。想来，每一位敏感、多情又冷漠的诗人都会为她激动的，都会疯狂讴歌这种动人心魄的“支离破碎的美”。
而香车轻裘、惯于渔色的绅士们或许没有如此高深的文学造诣，但他们同样会为这样的美而心折，会惊艳于这位小姐的魅力，会奋起追逐，特别是——
在她有一位身家不菲的兄长、本人想必也嫁妆颇丰的前提下。
###
玛丽安对于突然受到热烈逢迎的现状有些无奈，但还不至于厌烦。
一方面，这些年轻人都风度翩翩，甚至有几位容貌出众。
他们言谈有物，行止有度，即便她现在没什么心情，也不能违心地说和他们相处会令她不快，恰恰相反，他们的奉承总是恰到好处，顺人心意，每每她无意中流露出一丝倦怠，他们都能立刻礼节备至地告退。
玛丽安不禁想起了斯蒂尔小姐时时挂在嘴边的“beaux”，如果真要用这个词指代什么人，那这一客厅的男宾绝对都实至名归。
另一方面，玛丽安知道这些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的结交源于范妮的好意。不说这里体贴的男宾们，女宾们也无不温文可爱、善解人意。
她真的非常好奇，范妮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悉这么多充盈着完美客人的聚会，还能一场又一场有条不紊地接着邀请函参加过来，她不禁对范妮的社交技艺叹为观止。
而她不能忽视和否认的是，这一番手腕的展现，追根究底，起因于她某晚的随口自厌——
“我已经明白，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的无知和轻率葬送了我的初恋，我以相貌和才华判断一个人的品格，虚荣地追求着红唇白齿和花言巧语，还标榜自己看中的是内在，我和我所鄙弃的那些虚伪的人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范妮的反驳和宽慰：“不，亲爱的玛丽安。你这样想就太过偏颇了，你对相貌和才华的偏爱没有任何过错，兼具优异相貌和才华的男子也没有任何过错，真要追究过错的话，只有品性低劣的威洛比才应该受到谴责。而他，只不过恰好是一个有些看得过去的相貌和才华的普通男人罢了，你只因为他而对其他内外兼美的男子和自己对他们的偏爱而失望，未免对他们、对你自己都太不公平了。”
然后，她就以这样一种强有力的方式证明了她的观点。
玛丽安坐在窗边的角落里，想到这里，心悦诚服。
“抱歉。”
一个清朗的男声轻柔地打破了她的沉思。
“没关系。”玛丽安随意应道，目送那个高瘦俊美的男子在确认这个角落已为人所占据之后断然离开的背影。
她没看错的话，他的表情很有些忧郁，甚至有些凄楚，但这与她无关，她很快便忘了这个小插曲。
她又独自坐了很久，开始担心范妮和埃莉诺会因为长久没有见到她而发急，自觉是时候回到众人视线里了，便起身向客厅明亮的另一边走去。
途中，玛丽安在经过一个同样晦暗的窗格时，不经意听到一个她仍有印象的清醇男声在低低吟唱：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她幡然停步，恍然无主，还未在脑中筹措出一句成形的话，就有一串泪，蓦然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错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