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误解” ...
-
对威洛比观感的质变，发生在那个布兰登上校放了所有人鸽子遽然离去的早上。
以詹宁斯夫人的身份、年龄和性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挫折，气得大喊大叫，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范妮听见离她不远的威洛比音调轻巧地对玛丽就布兰登上校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进行嘲笑时，都有些惊讶了——
毕竟威洛比先生一向是优雅的化身，一举一动都像罗曼小说男主角具象化般难以挑剔，出得他口，入得她耳，无一不是正面的有趣的言论，她尽管怀疑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够严肃，却从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地刻薄。
她很有些好奇，布兰登上校做了什么，才会引得威洛比这玲珑人一时冲动掀开了画皮一角。
不过，不论他做了什么，范妮都感谢他。多亏了他，她得以借此看到威洛比光鲜皮囊下的狞恶:对情绪极其敏感的威洛比先生不可能没看出布兰登上校读急信时脸上真实的焦灼和气恨，竟然信口便对他人说“那信是布兰登自己写的”！这已经不是“无礼”足够定性的了——对他人身体状况的恶意揣测以及对他人痛苦心情的无情嘲弄，完全暴露了深藏在威洛比完美表象下的低级、冷漠和残忍。
更让她惊讶和难过的是，玛丽安竟然不假思索地天真愉快地附和了他……她已经被她心目中的“爱情”冲昏头了！
范妮看不下去，正要上前打断她，幸好她突然回忆起了她的姐姐今晨提起的“真相”，因对布兰登上校专情的误解而生的内疚占了上风，她立刻收敛了嘲笑，还温和地为可怜的布兰登上校辩解了几句。
威洛比脸上阴郁一闪而过，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又换了个主题继续他的俏皮话，很快再次将玛丽安逗得忍俊不禁。
范妮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正暗自决定尽快将玛丽安与威洛比隔离开时，却见威洛比忽然回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似乎没想到范妮还在那里，更没想到她正看着他们。他有些惊讶地对上范妮幽邃的目光，下一瞬又像想起了什么，很快摆出一个自觉潇洒的安抚笑容，又不待她反应，在玛丽安察觉之前转回头去继续他们的热聊。
范妮立刻意识到了他想到的是什么，不由又觉得有些恶心——
达什伍德一家、米德尔顿一家以及他们的朋友们在前一晚约好今晨去游览布兰登上校姐夫的产业——风景秀美且物产丰饶的惠特维尔——时，定下由布兰登上校和威洛比一早将达什伍德夫人和小姐们接到巴顿庄园一起出发的计划，范妮也与他们一道。
三人到了巴顿别墅之后，玛丽安和埃莉诺上楼整饬服饰，其他人也各有各事不在客厅。
威洛比突然从后靠近端坐饮茶的范妮，在一种说不上狎昵但绝对不够庄重的距离之间轻声问她：
“达什伍德夫人，我听玛丽安说，您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
她被他的举动着实惊了一下，但脸上分毫未现。她了解玛丽安，她无论如何被激情蒙蔽，也不至于做出背后传人恶言这种违背她秉性和道德的事情。不过，此时并不是探究他有意从玛丽安那里探听范妮对他的观感的时机。她只是借着端茶杯的动作低了下头，露出一个有些难堪和忧郁的微笑：
“抱歉，威洛比先生，似乎是您对我有一些误解？我记得，我们自那天清晨分别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我从何处误解您呢？想必是您太过谨慎了，太过敏感，才会误解了玛丽安的话，进而误解了我？”
威洛比对着玛丽安的侧颜怔了一瞬，才从那个笑容里恍神，轻咳一声，更压低了声音，挤出更多的磁性：“请原谅我的冒犯，夫人，那是因为我太过看重您。您知道，我太重视玛丽安了，因此也非常重视玛丽安身边的人的对我的看法，患得患失得有些过分了。”
范妮看着他，依旧笑着：“可以理解，沉迷爱情的人总是行为失常。我很抱歉我的举动给您造成了困扰，如果您需要一个解释的话，恐怕一切都该归罪于我对已经逝去的青春的无谓追忆。”
她意有所指地说着，心里一边感谢布兰登上校带给她的灵感，一边侧头转向绿意迷蒙的窗外，不再留一丝余光给威洛比脸上那刻意温柔的笑。
“我让您回忆起了青春吗？”威洛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不受欢迎，看着那线被晨光勾勒得精致唯美的脸部轮廓，呓语般不依不饶。
范妮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是啊……青春……爱情。”
旁边安静了片刻，正当她以为他已经受不了冷落放弃了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出声，用一种压抑不住感情的语调，还带着一丝死死掩藏的跃跃欲试：“我……”
幸而姑娘们下楼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也拯救了她。
她转过头，看到威洛比吞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脸上略带衡量和挣扎交织的混乱，最后只收拢为一句匆匆的“我很荣幸！”转身迎向正在下楼的玛丽安。
范妮当时只是默默地回过头，大吞了一口红茶，想要压下还没晕车已经开始的反胃。
目前看来，不过徒劳。
只怕，她再吞两壶三壶，也抵不过那个持续发作的恶心之源。
范妮维持惯常的温柔微笑，目光投向不肯罢休地琢磨着从布兰登上校嘴里挖出秘辛的詹宁斯夫人，心底遗憾地考量着：她必须按捺，她不能在米德尔顿一家面前轻举妄动，除非她想让所有姓达什伍德的人——包括她即将到来的丈夫——都沦为巴顿庄园十里八乡的笑柄。
这点郁闷很快被一阵喧闹打破了，只见威洛比一把将雀跃着提裙抬步的玛丽安拉上车，兴高采烈地扔下一句“等你们追上我们再说吧！”一阵马嘶之后，拐入林间，快速远去。
埃莉诺和范妮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面的约翰爵士便一拉缰绳，载着她和詹宁斯夫人紧跟着绝尘而去。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喊着招呼他的妻子和范妮：“亲爱的！还有达什伍德夫人！快上车！我们可不能输给他！”
范妮满脑子糟心地坐上马车，对上米德尔顿夫人毫无情绪的优雅微笑，突然开始从未有过地感激起她那空洞笑容的镇定效果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误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