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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汴华设了十二道门,东南部门内是一片堆造起来的峰峦岩谷,山石草木乍看杂乱,青白交映,却未有一丝庸俗之嫌。
      护城河水势汹涌,呈东西走向,其中两条支流汇聚在朝云门下,粼粼碧波聚成水幕洞天。

      大赦之日将至,这是后世敬鬼神的大典,到了这天,汴华便城门大开,迎四海宾朋。大赦始末足有三日,每日皆要入舟放灯以庆胜会,道人们夜里于月下诵经,为恶鬼超度,免除众生疾苦。

      杜家接手这大赦之日已三十载有余。
      如今杜家被视为汴华第一大家,享“天府朝霁”美名,因家大业大,杜姓广布海内外,甚至在外邦与东海埋下势力,于是根基深厚,三十余载仍未有人能动摇其地位半分。

      这时朝云门下如沸如撼,外来客船舷撞舷,人挤人,话声喧沸。有十面大鼓面面相对,槌手分立河岸两旁。

      傅观止碎了镯后,又像变戏法一样,另一手在碎片上捞了一捞,几指轮着动了动,碎玉合拢,拼合在了一起。
      方绝鹤:“……”
      傅观止沉思一下:“只可拼合一次。”

      方绝鹤笑着看他,说不出话来。眸中爬着几分怒火。傅观止既有这毁物重合的本事,何必害自个儿倒走了一路,又束着一只手同人生死相斗!

      傅观止看着方绝鹤,不解道:“脸很红。”
      方绝鹤气笑了,仰头讽声:“谢谢你。”
      傅观止又沉思一下:“不必客气。”
      方绝鹤偏头看他,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笑着回敬:“谢还是要谢的。”
      傅观止点点头。

      大赦之典起于荆岫门。
      荆岫门关至内街,足有百丈之远,立竿数千支,上系彩结飘带,纸糊杂耍人物,悬杆顶。方绝鹤与傅观止至汴华,再过了两日,迎来了大赦头日。

      荆岫门这条道,为了便外客观摩,立了高台,搭了不小的观楼。
      方绝鹤及时行乐,未着道袍,又披头散发,像个闲散道人似的,带着傅观止挑了个还算视野开阔的位置。
      纵是他出身四殊观,来此地也无甚优待。杜家不可一世,从不与落末世家往来,何况杜家早与方家不合。十年前众名门联手,打着“肃清地宫”的名号进了嵇山。方绝鹤好端端地活了出来,却折了一个杜释奴,听闻杜家扶持他已久,是有望日后掌大权的。
      那时众说纷纭,最终各世族将此事归咎于地宫可怖。对此,方绝鹤不予置评。

      此行只图寻个乐子,他不想惹祸上身,全避着杜家人走。若被杜家盯上了,便说是出来历练的,想来涅河城之事不久后便会传遍中原,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方绝鹤坐在椅上,听街上热闹喧哗,下意识摩挲手腕,惊觉腕上无物,才叹了一声,“你是铁了心把镯子带走?”
      傅观止沉默,低头看掌心。
      方绝鹤笑:“也成,给你了。”
      傅观止抬头看他。

      方绝鹤果有后话:“你这身袍子看着挺好,哪里的货,我们换一换?”
      傅观止:“避水衣。”
      方绝鹤点了点桌,“换不换?”
      傅观止一顿,慢慢摇头。

      方绝鹤气他不成,顿觉无趣,缩手入袖,向外看去了。
      楼外人声鼓吹噪起,十八力士,二十四金童玉女,手捧净瓶,着乐舞之服,一步步地向前走。

      这是大赦之典的第一式,净瓶中盛着甘霖,瓶上花纹是菊花与茱萸,延寿又辟邪。
      街上不乏有推车挂篮,其中放了花果野味,酒菜佳肴。力士与金童玉女过后,是众多戴面具的道人。

      方绝鹤见了很多次,甚至自己也参与过,知道那些个跳来跳去的戴面具道人此刻心中是怎样的感想,多半是在抱怨,便低头笑了几声。

      楼下沸声忽然更甚,鼓声也更为近了,方绝鹤好奇,起身望去,眼睛一亮,淡淡笑了笑,垂头整袖,努嘴说:“杜家来人了。”

      邻座诸位也纷纷起身向外看去,挤到了窗边,各个面露喜色,话音惊喜地:“来了来了!”

      方绝鹤所指最为喧闹之处,由八匹宝马在前开路,后跟了六人,着一身赤色衣服,个个容貌俊秀,腰间配着剑。六人步伐一致,都是杜家出类拔萃的少年。
      不过重头戏不在这六人,而在他们之后骑着白马,同样是红衣的公子身上。

      红衣公子身姿挺拔,骑了匹白马,束了发冠,一条红绫遮了双眼。此举是杜家向来所言的“目不入疾苦”,然尽管这公子不露眉目,余下的五官也是俊俏的,既不过于硬朗,又不至阴柔。他背后裹了一把长剑,纵被层层包裹,也让人觉寒芒难挡,是杜家历任家主才配持的神兵——谛钦。
      公子借耳力听着动静,打马过那姑娘们呼声最高的地方,倒是微微笑了。他这样笑起来,更衬唇红齿白,确是卑以自牧的翩翩公子,履立风仪让人挑不出毛病。

      “此人乃杜严之之子,大名叫杜西关,私下里我们都唤杜小五的,你应该也知道。”方绝鹤两臂架着,倚在窗边,又道:“他背的那把谛钦是杜老爷子的剑,只不过现在归杜清之使。听说那剑能与魔主沈应离的撰魂剑一较高低,象征着一正一邪。”

      傅观止两睫轻颤,眉头一皱,将视线放到了方绝鹤身上。方绝鹤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便耐心等了等,却没有等到。
      舞乐歌吹远了,杜西关骑着白马走出他们视线时,傅观止神色漠然,却格外坚定:“荒谬。”

      方绝鹤入座,好笑道:“什么荒谬?”

      傅观止眼神很远,明明看着方绝鹤,但视线又没落在他身上:“撰魂为万剑之君,百刃之长。”

      此言不假,可不能多说。
      谛钦引高天之雷,凝北川寒冰,由杜家老爷子亲手打造而出,终究是人力所为。而撰魂并非凡物,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却因是把祸世邪剑,被人诟病唾骂。
      只怪他沈应离死的太早,没能多拿着做些正面宣传,充充白脸。

      方绝鹤没想到傅观止是个明白人,却也不愿多提有关撰魂之事,只淡淡地道:“道听途说罢了,不必当真。”
      说完,他又探头看去。

      杜西关听声辨位的功夫有一套,人群中哪处喧闹声更大,他便侧头看向哪一处。朱楼打马边,红衣公子忽地转头看了看身后。
      方绝鹤也向后看了看。杜西关骑马过后,本应是几位杜家掌事持卷相赠有缘人。卷上书着这一年来的丰功伟业,事无巨细,一律上书。方绝鹤曾翻过些记事卷,连杜家柴房里的母鸡抱了窝什么花色品种的崽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次却非掌事持卷相赠了。杜西关身后跟了七辆通体黑色的马车,前三辆后三辆车帷时起时落,隐约看到了人影,舆中应是坐了人。中间那辆雕了飞凰的,押运了什么东西,方绝鹤定睛去看,也看不出什么。

      邻座诸位也对那车中运了何物感兴趣极了,三一言两一语地,猜何物的都有,甚至还有人猜是杜家姑娘杜浣溪的。
      方绝鹤慢慢眨了眼,头一顿,笑吟吟地收回目光。

      马车很快地过去了,荆岫门大典已毕,大赦日便开始了。杜家人马走干净后,人们立刻充街塞陌,载歌载舞,携亲结朋,好不热闹。
      方绝鹤被这股欢闹惹得心动,伸手捏了一把碎茶,补充说:“夜里朝云门将放灯,杜家童男童女将彻夜高歌,到时候桥上还有人舞龙灯,实在是好看,不逊于火树银花。”

      傅观止从未见过火树银花,他与世隔绝,棺中浅眠,记不得日子。如有哪天忽地醒来,入目只有漆黑的棺盖与腐坏的尸身,他早已是个死人,纵是行在人世间,也并不能融进喧闹之中。
      汴华之盛仅为表象,这片山河早已枯寂,傅观止沉默一下,哑声问道:“障目之相,你也欢喜?”

      方绝鹤满手茶香,却没有再笑了,他站起身,两袖一拢:“世人皆苦,比比谁更会苦中作乐。”
      傅观止不再开口。

      二人出了观楼,沿着大道向里走。汴华十二门如花瓣,立的交错参差,正中心的花蕊处,是杜家主府。
      方绝鹤讨教过杜家人的傲骨,不愿再与之交锋,一路走还一路看,就怕防不胜防。

      傅观止走的慢,看着小摊贩推车挑担吆喝着,停了下来,拿起担中手掌大小的棉花小人儿,与小贩大眼对小眼,自己身上没铜板,却不肯放手。
      方绝鹤折返回去,也随手拾起个穿花裙的小人儿,转着看了看,不觉得做工多么精细,随口说:“给你一个?”

      傅观止这就放了回去,缓缓摇头。
      方绝鹤笑了笑:“拿了镯子知道见好就收,没得寸进尺,有骨气啊。”
      傅观止沉默,方绝鹤负手继续向前走。

      朝云门有一处四边接湖的比武台,像一面大鼓躺在湖上。里里外外围了千人,均在观摩台上比试。
      台上两弟子均为杜家旁系弟子,是不配穿赤衣的,只领口两袖缀了红色滚边。他二人一人握棍一人持刀,你来我往,练的是杜家自成一脉的武学功法。
      两人扼腕对兵,震的湖面水波摇曳。方绝鹤挤进人群中,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鼓掌叫好。许是那叫的声音太大,看的太入迷了些,未有留意到前排几个着红衣的杜家弟子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为首的那个,剑眉星目,人又高又壮,脸也晒得黑。
      他大摇大摆地走来,径直到方绝鹤跟前,作了揖,却并不守礼,带着挑衅道:“杜问颉,前来向方道长讨教方家剑法。”

      方绝鹤与杜问颉是见过的。
      他刚从地宫中出来那会儿,身上戾气太重,禹湘子用八十一道链将他锁在后山中。杜家曾派人来寻过——杜释奴死的不明不白,杜家颜面不存,只能找这唯一的活口要个说法了。
      那时候杜问颉还是个毛头小子,见识了方绝鹤被铁链贯穿在山壁上的惨状,吓得小脸煞白,却不哭不闹,还问了一句“疼不疼”,可比现在要讨喜多了。脸也没现在这般黑。

      杜问颉这一问,惹得游人过路客抻了脖,向此处靠来,连看台的人也扭了头。
      嗬,杜家与方家,好大的一出戏啊!

      台上罗列了冷兵,台面划痕不胜数,看样子已比试过不少场。算他方绝鹤倒霉,这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方绝鹤叹了口气,先伸出右手,打开手掌,又伸出左手,打开手掌。两手血迹斑斑,伤口骇人,他道:“并非我不愿与你比试,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言下之意即是:我带着伤,就算输了,你杜家也胜之不武!

      杜问颉抿抿嘴,手向后一捞,将自己的剑拔出,二话没说,仿方绝鹤的伤痕,硬是给自己划了两道口子。他手上淌着血,剑也未收,面上表情还是一如往常,躬身道:“请。”

      是个狠人!方绝鹤无奈,扭身对傅观止道:“我去即可,等会儿莫要出手。”

      傅观止:“我从未想过要出手。”

      方绝鹤:“……”

  • 作者有话要说:  傅傅的爱豆被爱豆本人diss了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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