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苍鹤

41、阴阳

　　二人刚踏进玄天殿，便听到炼室发出轰然巨响，纪宸迅速赶往，炼室的石门已经被炸开，一股子不算纯正的星辰之力正在往外溢，所到之处万物皆化为了齑粉。

　　纪宸抬手释放魔气抵抗着向他这边袭来的星辰之力，就算他体内的魔气高涨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是在这股星辰之力面前似乎还是差点，纪宸被这股星辰之力推得向后滑行了半丈。

　　夜枫随后赶到，与纪宸一同将这股星辰之力逼回了炼室内。

　　纪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感叹道：“仿制品的威力都这个样子，真品岂不是要毁天灭地？”

　　“小心点。”夜枫提醒道：“这附近还有残留。”

　　“还有残留？！”纪宸面露喜色，“快快快，收集起来。”说完，他便伸出手，指尖冒出丝缕魔气将周围的星辰之力全部勾到了手心里。

　　纪宸从纳戒里取出那条脊柱骨，把星辰之力全部注入到了其中。

　　夜枫问：“这是……九凤的骨头？！”

　　纪宸点头承认，魔气围绕着骨头上下翻飞，洗去上面的血腥味，抽出脊髓把星辰之力引入其中，九凤的巫力以纪宸的纳戒为媒介迅速依附到骨头上。

　　纪宸收了手，“剩下的让那小丫头自己去炼吧。”

　　朗月看了纪宸一眼，取出琅琊剑向脊柱骨劈了过去。

　　“诶，祖宗，手下留情啊！”纪宸吓了一跳慌忙去阻止，九凤的骨头受上古神器的一击，不碎也要成两截啊，他默默地心疼了一番，就算祖宗要劈断它，他也没法阻止。

　　琅琊的剑光融入了其中，脊柱骨上的金光一闪而过。

　　朗月收起了琅琊，回道：“这样能变得更加坚韧。”

　　“祖宗，你可要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给我砍断呢。”纪宸把脊柱骨交给了夜枫，并嘱咐道：“夜枫你把这个给阿淳送过去吧，让她自己好好处理一下。”

　　夜枫点头应下。

　　朗月看了看炼室，问道：“里面可是大周天星辰幡？”

　　“仿制的，还差点火候。”纪宸笑着推了推朗月，“行了，祖宗，你自己去玩吧。”

　　朗月看了纪宸一眼，面色阴沉地走了出去，他不喜欢纪宸总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话，明明在自己面前，纪宸才是一个小孩。

　　纪宸打开炼室的门走了进去，炼室内的温度比较高，一口巨大的炼器鼎下放着几块纯天然的火山石，纪宸将魔气缓缓地注入其中，炼器鼎周身围绕着淡银色的光芒，将整个炼室的火红色冲淡了几分，如同暮落时分，西方的晚霞和东方的星子相互辉映。

　　星辰幡是备好了，阵眼又成了个问题，太阴星和太阳星何时才能一同出现，纪宸心里想着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轮淬炼过去，纪宸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夜枫到炼室的时候，便看到纪宸一脸苦闷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活像是吃了十盘青菜的样子。

　　纪宸看到夜枫张开就问道：“最近会不会出现奇怪的天象，比如日月同天之类的。”

　　“没有。”夜枫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说是太阴和太阳双星，他们同时出现时其中一个的作用力会相对的减弱，鬼王也应该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发动十二天都煞大阵的时候肯定不会选在日月同天的时候。”

　　“说的也是，我再想想吧。”纪宸烦闷地摸了摸下巴，“对了，小周天星辰幡准备的怎么样了？”

　　夜枫颔首道：“都齐了。”

　　纪宸笑道：“想不到我的那些叔叔婶婶们还是挺上心的嘛。”

　　姽婳走了过来，她看到纪宸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主上，有密探回报，有人私通鬼修。”

　　“私通鬼修？”纪宸觉得有点好笑，整座栖云山有什么秘密好告诉鬼修的，也没有藏着掖着什么事情，假如星辰幡的事情告诉了就告诉了，他也没打算秘而不宣。

　　纪宸问道：“告诉了鬼修什么事情？”

　　姽婳道：“星辰幡的炼制。”

　　“这样啊。”纪宸笑了笑，一对小虎牙露了出来，其实纪宸的牙长得很齐，如果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那对小尖牙的，本是夺目耀眼的笑容，此刻却是不暖不温，他吩咐道：“那就把他抓过来吧，顺便再把所有在栖云山的魔修都喊来，就后山吧。”

　　“是。”

　　一群魔修浩浩荡荡地到达后山，纪宸正站在悬崖边缘往下望，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稍加推他一下，他便跌入谷底粉身碎骨了，可是没人敢这么做。

　　纪宸的旁边站着天门门主姽婳和夜枫，姽婳也就算了，夜枫可是出了名的忠犬一只，纪宸叫他往东，他绝对不往西。自从纪宸继任栖云山山主的位置以来，夜枫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到处撕咬众魔修，别说炼器了，就算是普通杀个人都会被抓回去，严刑拷打。

　　一群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就算是越过四大堂主，纪宸身后也是有周天行撑腰的，况且还有个下落不明的纪烨烽。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敢有十足的把握说纪烨烽死了。

　　“人都到齐了吧，没到齐也没关系，大家互相传达一下。”纪宸抬眸扫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底，“我栖云山虽然不是那种秘密特别多的地方，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有人任意的泄露事情给外人，你们说这个人该不该罚？”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纪宸用舌头在腮上顶起一个小包，看着众人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或许你们觉得我年轻，资历浅，可是并不代表我好欺负呀。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天门的眼皮子底下，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我不追究。可是现在呢？有人私通外敌，都爬到我头上来了，你们说这笔账，怎么算？”

　　纪宸挥了挥手，让人压了一个魔修上来。

　　“这个人，私通鬼王，任意的泄露我栖云山的事情。”纪宸折了一根树枝下来，轻轻地点了点魔修的肩膀。

　　魔修看起来年纪不大，缩着肩膀低着头，蓬乱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估计是私通二字刺激到了他，少年抬起头死盯着纪宸，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私通鬼王，有鬼修抓了我娘威胁我，我不得已才……”

　　“遭人胁迫，情非得已。”纪宸用树枝敲了敲自己的手，对少年道：“但是这不是你不顾大局把事情随意泄露给鬼王的理由！”

　　纪宸在树枝上灌入了十足的魔气，用力抽在了少年的脊背上。

　　少年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抬起头盯着纪宸，咬牙切齿地道：“我没错！我娘是我最亲的人，她若是死了我赔上我这条命也要让杀她的人给她陪葬！在我娘的命面前，天下大局与我何干？！您的母亲也是被人杀死的，您为什么不去报仇，难道人的如外人所说，您是冷血怪物？！”

　　夜枫呵斥道：“不得无礼！”

　　“童言无忌。”纪宸抬手制止了夜枫，他蹲下身盯着少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报仇，你觉得我不懂你的心情，你说我冷血无情，没关系，你又何尝知道我的事情？我不与你讲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若是因为你的这次泄露，后果，谁来负担？你负担的起吗？”

　　少年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我要像你一样，做一个缩头乌龟？我如果是你，我就杀掉所有的正道人士！”

　　纪宸怔愣了一下，他突然笑出了声，“我果真是老了，居然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我娘不让我杀人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我比较孝顺，我怕我杀了人之后，我娘托梦打我。”

　　少年呲牙道：“糊弄三岁小孩呢？！”

　　纪宸笑道：“可不就糊弄你嘛。”

　　“你！”

　　“行了行了，回归正题。”纪宸笑着摆了摆手，“你没错，但我留不了你。”

　　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纪宸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什么意思，他手中的树枝迅速穿过了少年的心脏，血液涌了出来，溅在了树枝上，少年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嘴里泛出了红色的血沫。

　　纪宸舒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抬头看着这群魔修道：“好了，我请大家看完戏了，今晚睡觉做梦我娘就要来打我了，大家可以散了。”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留下夜枫和姽婳处理残局。

　　姽婳一脸震惊地呆在了原地，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夜枫一把火烧掉了少年的尸体，他见状开口道：“觉得很惊讶吧，是不是觉得他不通人情？”

　　姽婳惊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夜枫。

　　夜枫看了姽婳一眼，“其实，他根本不擅长跟别人打交道，只要别人对他丁点好，他会掏心掏肺地回报人家，其余不熟的，对他有敌意的，他一般不去理会。”

　　“掏心掏肺的回报别人？”姽婳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那岂不是很容易受伤，遇人不淑怎么办？”

　　夜枫笑了一声，“可能上天怜他，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那种人。”

　　姽婳微微一笑：“那主上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呐。”

　　夜枫垂下双眸，“我倒是觉得他有些蠢。”

　　是夜，纪宸把夜枫桌子上一半的竹简划拉到了自己的桌子上，看完之后发现时间还早，转身去了七玄山，旁若无人地冲破结界，直奔天极门。

　　晏珩也没有睡，似乎铁定了纪宸今晚会来，特意亮着一盏长明灯。

　　纪宸推开门扑到了晏珩身上，双手从后面圈着他的脖颈，乖巧地问道：“小美人，有没有想我啊。”

　　“真腻乎啊，才几个时辰没见啊。”晏珩放下手中的书，将纪宸拉到了身前，问道：“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嗯？我脸上写着我为某件事情烦心吗？”纪宸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笑道：“应该没有吧。”

　　晏珩温声道：“嗯，你的眼睛告诉我，让我仔细看看你，它的主人并不是很高兴。”

　　纪宸伸手圈住晏珩的脖颈，笑着蹭了蹭他的额头，“被发现了怎么办，我想知道我最近吃的药还有没有，就是那个叫凝香丸的东西。”

　　晏珩笑容一僵，问道：“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纪宸也不与他绕弯子，直奔主题道：“想知道其中的成分是不是与我之前吃的药相互排斥。”

　　“你果然在此期间服用了别的药物。”晏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轻轻地吻了吻纪宸的眉心，低声道：“若是你早同我说，我又怎会让你服用凝香丸。”

　　纪宸舔了舔嘴唇，问道：“那……还有剩余的吗？”

　　晏珩摇了摇头，“若尘给的并不多，研制方法我可以写予你。”

　　纪宸点了点头，随口转移了话题，“今日栖云山出了叛徒，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被当众处决了。”

　　晏珩问道：“因为何？”

　　纪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的是杀鸡儆猴，为了让那些人老实点，刚好有人撞到刀口上来了，这个小孩的母亲被鬼修抓了，为了救他母亲，他迫不得已才泄露的栖云山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他。”

　　“在其位谋其政。”晏珩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纪宸的嘴唇，“虽然这样做太绝对，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做得不算错。”

　　“但也不算对，只是没办法。”纪宸起身脱了外袍躺到了床上，盯着床帏发呆，“诶，小美人你说太阴星和太阳星能仿制吗？”

　　晏珩思索了片刻，回道：“不能，但是你可以尝试用东西代替，只要是阴阳两性的东西。月辰是用月秘银打造，可以用来暂时性的顶替太阴，周天星斗大阵需要很强的真元支撑，用起来需小心谨慎。你既然也是仿制的，就不能用真的太阴和太阳，否则阵法承受不住二星的力量，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纪宸怔愣了一刻，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地方，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晏珩居然都知道，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晏珩应了一声，将月辰剑取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小美人，你不会生气了吧。”纪宸凑了过去，搂着晏珩的腰一个劲地蹭他的颈窝。

　　晏珩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会，我同师尊说好了，等伤好就离开七玄山，所以……”

　　“放心，没问题，我一定来接你。”纪宸立马站直向晏珩保证，“绝对八抬大轿把你接到栖云山，然后我就把所有的破事都推掉，咱们两个就去游山玩水，怎么样？”

　　晏珩无奈地笑了一声，他本没有这个意思，如今看来也只能说个好字。

　　第二天一早纪宸便带着月辰离开了七玄山，至于顶替太阳星的东西他再想办法。

　　天门的影卫静立在七玄山的山脚下，见纪宸出现上前将手中的信笺双手递了上去，前者点了点头，影卫便立刻消失了。

　　纪宸吐出一口浊气，手心里泛着冷汗，一夜安睡本应该精神十足但是他现在却头晕手抖到三四次都没打开这封信。

　　纪宸发泄一般地将信揉成团扔到了地上，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将信笺捡了起来，里面的内容他几乎都能猜得到，但是就是不敢打开。

　　“我在犯什么神经？！又不是一片赤诚付错了人。”纪宸懊恼地捶了自己的头一下，他将地上了纸捡起来，按捺不住地打开扫了一遍后便烧成了灰，里面的内容让人忍不住地后背发冷。

　　纪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稀里糊涂地找人把晏珩最近做得事情都翻了出来，或许真的是像玉夭衣说的那般，他本性如此，多疑奸诈，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纪宸自嘲地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小指，黄泉闪过一道红光，随后纪宸便消失在了七玄山上。

　　纪宸回了栖云山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寒室内，靠着寒气压制体内随时暴动的魔气，以及思索着那张纸上的事情。

　　公孙月白与公孙延联合虐杀白雪，晏珩选择袖手旁观，纪宸有办法说服自己，用金蚕蛊设计众人，铤而走险引出叛徒，纪宸也有办法说服自己，借用鬼王自毁前程，纪宸没有理由说服自己也不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以及用心头血为引子的凝香丸，纪宸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晏珩不愿点灯了，因为怕自己发现他心口的伤。

　　“主上，抗鬼化的药有进展了，只不过……”姽婳站在寒室外欲言又止。

　　纪宸一脸倦意地爬了起来，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无精打采地道：“说就是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姽婳道：“具体还要感谢主上，是主上的血救了那个孩子。”

　　纪宸起身整了整衣服，他走至寒室门前，“说清楚点。”

　　姽婳解释道：“具体还不知，属下猜测，魔血腐蚀性太强，普通人根本受不住，而主上体内的血因为父母的原因恰巧被中和了，这样以来主上的血既能与鬼气抗衡，又不会轻易要人命。”

　　纪宸思索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我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啊。”

　　姽婳不解，问道：“主上这是何意？”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说完，纪宸打了个哈欠，眼神呆滞发愣，“还有事吗？没事我继续睡了。”

　　姽婳摇了摇头，贴心地帮他关上了寒室的门。

　　纪宸躺在寒石上又睡了一觉，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净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梦里除了心慌便是自责。

　　【霄云城 难民医馆】

　　老婆婆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孩跪在了夜枫面前，感激道：“您真是活神仙呐，谢谢您救好了他。”

　　小孩道：“谢谢哥哥！”

　　其余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从病榻上翻了下来，跪在夜枫面前道：“神仙，救救我们吧。”

　　“各位请起。”夜枫扶起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大家别担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玉夭衣端起了一碗药凑至鼻处嗅了嗅，随后面不改色地将药碗放回了原处。

　　待众人面带喜色地离去后，玉夭衣才将夜枫拉至一旁，开口道：“恕我直言，你这药根本不能对抗鬼化，连延缓的作用都没有，难不成你还要让纪宸日日放血？这么多的人，恐怕他的血放干净也救不了吧。”

　　夜枫的面上立刻涂上了一层寒霜，他沉声道：“自然是不能。”

　　玉夭衣轻笑一声，他不嫌事大地道：“其实用他一人的命换这么多人的命倒也划算。”

　　夜枫面色更冷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玉夭衣，片刻才道：“还请玉老板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玉夭衣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天真，他当初既然敢这么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血的事情最好不要说出去，否则他会被人吊起来放干净血的，就算这些难民们不敢，正道也会有人管的，毕竟他们那么虚伪，想借此除掉纪宸也不是不可能啊。”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夜枫盯着玉夭衣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往后他没日没夜的研究了几天，都发现所有的药效都赶不上纪宸的一滴血，他自暴自弃地毁了所有的成果，从头开始再来。

　　【七玄山 天极门】

　　近日天气炎热，暑气似乎也蔓延到了七玄山，纪宸牛饮般地往肚子里灌着酸梅汤，在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晏珩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按住了他的手腕。

　　“近日炎热，少贪凉，对身体不好。”

　　纪宸笑嘻嘻地凑上前，他从后面抱住晏珩，轻微地揉了揉后者的肚子，问道：“你的伤好点没有？”

　　晏珩抓住他趁机作乱的手，回道：“已经好了。”

　　纪宸将晏珩的手拢在掌心中，提议道：“你憋了这么多天，要不我带你去霄云城逛逛？莲蓬和桃子都熟了，个个饱满香甜，特别好吃。”

　　晏珩捏了捏纪宸的食指，突然意有所指地问道：“那可有橘子？”

　　纪宸愣了一下，笑道：“这个时候的橘子酸，没有冬天的橘子甜。”说完，他偏头吻了吻晏珩的脖子，“等熟了，橘子我管够。”

　　“嗯。”

　　【栖云山 霄云城】

　　霄云城的热闹不亚于之前，若不是知晓几里之外骸骨遍地，寸草不生，晏珩还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根本没有作乱的鬼王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气。

　　纪宸寻到了上次炸地瓜丸子的点心摊子，要了两份酒酿圆子与晏珩边吃边逛。

　　叫卖声一声赛过一声，小商贩们在看到纪宸的那一刻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便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晏珩虽然不知道纪宸这么多天都做了些什么，但是凭借着商贩们眼中的畏惧总能让他猜出些许苗头。

　　纪宸喝光了最后一点甜汤，随口抱怨道：“今天的酒酿圆子不甜啊。”

　　晏珩吃掉一颗圆子，评价道：“这个甜度刚刚好，太甜伤身。”

　　纪宸看了看晏珩碗中的白嫩的圆子，又看了看后者的嘴角残留的一点糯米皮，鬼使神差地凑上前道：“我觉得小美人的圆子可能会更甜诶。”

　　说完，他迅速上前舔掉了那点糯米皮，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果然很甜啊。”

　　晏珩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吃着碗里的酒酿圆子，耳廓却在不经意间红了个通透。

　　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姑娘抱着皮球，指着两人道：“羞羞，哥哥亲哥哥，羞羞。”

　　妇人迅速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歉声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话，还请两位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晏珩摇了摇头，温声道：“无妨。”

　　纪宸见状也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此时飞快地与他擦身而过，冲劲十足将纪宸撞得身形一晃。

　　前者迅速出手拎着少年的领子将他扔到了地上，周围人被这场变故纷纷吸引住了目光，其中还有不少人咂舌，感叹着少年小小年纪惹了不该惹的人，恐怕小命难保。

　　晏珩拉住纪宸的手，规劝道：“他也不是有意的。”

　　纪宸反手拍了拍晏珩的手，笑道：“也没多大的事。”说完，他走向少年，从那双攥得死紧的手里扣出了一只钱袋子。

　　纪宸掂了掂钱袋子，絮絮叨叨，“赚钱的方法有不少，偷盗为最可耻的一种。”

　　少年窝在地上涨红了脸，不敢直视周围的人。

　　纪宸微微一笑，“念在你是初犯，饶你一命，哪只手偷的，把那只手留下就好。”

　　少年闻言面色都白了，他迅速爬了起来，指着纪宸怒道：“你凭什么砍我的手？”

　　纪宸乐了，他将钱袋收了起来，凑近少年一改方才的笑脸，一字一顿地道：“就凭这是我的钱袋，我乐意。”

　　少年将自己的右手藏到了身后，脸上泛着羞愧的潮红，嘴上依旧不饶人地道：“若是每一个被偷了钱袋的人不自认倒霉，都像你这样，那这世道可还了得？”

　　“世道？你跟我说这世道？”纪宸失笑，他指了指南方，继续道：“你往南走走看看，你看看这所谓的世道，你再看看你周围，能不能知足点？”

　　少年丝毫没有底气地道：“这都是你应该做的，仙门中人不都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吗？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砍人手臂这种事情肯定是家常便饭！”

　　纪宸怒道：“狗屁仙门中人，仙门中人除了斩妖除魔，有自掏腰包接济你们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真是个适合我的称呼，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管你们在背后如何编排我。我不求你们感恩戴德，只求别给我惹麻烦也别给我扣什么高帽子。”

　　晏珩见纪宸越来越不对劲，适时拉住了后者的手，神色担忧地道：“阿宸……”

　　纪宸猛地回头看向晏珩，双眸之中的戾气无处躲藏，他迅速闭了闭眼睛，压了压翻涌不止的魔气，长舒了一口气，才对少年道：“滚开，别挡道。”

　　此时，少年突然倒地抽搐了起来，围观之人见状纷纷退出一丈之远，只见少年袒露的胸膛上有一道爪痕，上面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鬼气。

　　“天呐，是鬼化人。”

　　纪宸迅速护着晏珩后退了几步，神情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城南的流民医馆一直被控制的很好，怎么会有偷偷遛出来伤人的鬼化人呢？怕是纪宸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纪宸小心翼翼地护着晏珩，“你小心些别沾上了，这东西不好治。”

　　晏珩道：“最近需小心提防些，以免人心惶恐。”

　　纪宸闻言转头，两人相视一笑，他便知道他们两个人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去了。

　　纪宸提议道：“我先送你回玄天殿，然后再处理这边的事情。”

　　晏珩摇了摇头，温声道：“不了，我自己去便可，你先忙。”

　　“真是温柔贤惠啊。”说完，纪宸执起晏珩的手，吻了吻后者的手背。

　　纪宸匆匆将人带到了城南的流民医馆，夜枫正忙得不可开交，见纪宸又带了个鬼化人过来，偏头疼又重了几分。

　　夜枫问道：“怎么回事？”

　　纪宸回道：“街上遇到的，不清楚，大概不是什么好的发展方向。”

　　夜枫抿了抿嘴唇，他试探道：“姽婳都同你说了吧。”

　　“血的事情？”说完，纪宸长眉一挑，取了碗，割了手腕放了半碗血给夜枫，并叮嘱道：“不许对外说。”

　　夜枫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半碗血，神态焦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宸抬手打断了夜枫的话，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在酿成大错之前，我先补救着，若是没有就当是积德了。”

　　夜枫蹙眉道：“你何故要如此，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纪宸不耐烦地道：“得了吧，也就这点了，再多就没有了，真以为我这里是什么救助所？生死有命，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跟断玉结了梁子而已。”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夜枫抿了抿嘴，没再说下去。

　　纪宸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晏珩正在翻看着他架子上的古籍，纪宸都忘记这是什么时候搜集来的了，他看了一眼只摆着茶具的桌子，心中恼火，他上手一摸茶壶果然是空的。

　　纪宸抓起一只茶杯从房内扔了出去，怒道：“人呢？给我滚进来。”

　　两个侍女闻言立即低着头进来，跪在了纪宸面前。

　　纪宸沉声问道：“水呢？点心呢？你们都眼瞎吗？不知道他是谁吗？！”

　　“奴婢知错。”说完，两人一刻也不敢怠慢地端来了瓜果点心和茶水，随后退了出来并将房门好。

　　晏珩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纪宸上前抱住一脸沉重的晏珩，嬉笑道：“她们怠慢我的小美人了，该罚！没让她们留下手和眼珠子就不错了。”

　　纪宸看着脸色越发沉重的晏珩，了无趣味地撇了撇嘴，“是不是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觉得我本性暴露了，跟你印象中的不一样了？所以连喜欢都懒得喜欢，直接生厌了？”

　　“怎会？你莫要多想。”晏珩伸手顺了顺纪宸的长发，满眼的疼惜，“不论你变成何种样子，我都喜爱，只要是你，好的坏的，我都要。”

　　纪宸默了一瞬，他将脸埋进了晏珩的颈窝处，低声呢喃道：“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但是我在很努力的控制它们。”

　　晏珩微微一笑将纪宸搂在了怀中，温声道：“辛苦了。”

　　纪宸低低一笑，轻轻地咬了咬晏珩颈上的软肉。

　　对坐黄昏烛影下，相互诉解忧愁思。

　　晏珩半夜醒来，怀中一片冰凉，他起身喊了几声纪宸，无人应答，便随着黄泉寻了出去。

　　纪宸被寒室的寒气冻得在睡梦中打了个哆嗦，他半梦半醒之间觉得似乎有人在摩擦他的面颊，闹得他不得安睡。

　　纪宸费力地睁开眼睛，还不等看清眼前的人便先笑了起来，因为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莲香，他迷迷糊糊地道：“怎么醒了啊？”

　　晏珩坐到寒石上，将纪宸冰得发凉的身体搂在怀中，试图给他一些温暖，“你为何睡这里？”

　　纪宸往晏珩的怀里缩了缩，闭着眼睛回道：“这里能压制我体内的魔气，我一般都会睡在这里。”

　　晏珩闻此又紧了紧双臂，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他忘不了寒室门刚打开时的场景，纪宸蜷缩在寒石上像只被遗弃的木偶，又像只栖息的离群之鹿。

　　晏珩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开口问道：“鹿离，为何会称之为鹿离？可是因为陆家的陆漓小姐？”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中许久了。

　　纪宸蹙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半天才明白晏珩在说些什么，他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伸手捏了捏晏珩的鼻尖，“瞎想什么呢？离群之鹿而已，跟陆漓没什么关系，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提她做什么？”说完，他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片刻后他似乎反应了过来，纪宸起身看着晏珩，突然笑出了声，问道：“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不对啊，没有那个必要啊，鹿离锻造出来的时候，陆小姐还没出生啊。”

　　晏珩尴尬地咳了几声，他掩饰一般地将纪宸掳了过来，低声道：“快睡。”

　　纪宸笑着拍了拍晏珩的肩膀，“好，躺下才能睡啊。你要是不嫌冷，那就在这里陪我睡吧。”

　　“好。”

　　自此之后一个月，鬼王大肆吞并了南方诸多个城镇，直逼栖云山。

　　至于栖云山，鬼王也只是多次偷袭，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任谁也摸不透他的意思，毕竟攻占了栖云山，他便可以直接北上。

　　纪宸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晃得夜枫直眼晕。

　　夜枫控诉道：“消停会吧。”

　　“嗯？嗯。”纪宸坐了下来，又开始了不停地敲桌子抖腿，“我觉得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一下，不能让他直接逼到山脚下，那个样的话就是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就真的只能任他宰割了。”

　　“你打算怎么做。”

　　纪宸的手在桌子上一抿，“横扫过去，见鬼杀鬼，见阴兵杀阴兵。”

　　夜枫点了点头，“可以这么做。”

　　夜枫看了看墙上挂的月辰剑，“你还记得你手上的纳戒是用什么炼制的吗？”

　　“你别想那么多，我还有别的东西。”纪宸将手藏到了袖子里，他当然知道纳戒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整个九州都找不出几块的炎阳石，被他得到了一块，刚好能炼制一个纳戒。

　　“不是啊，你想想，戒指就那么一小点，怎么可能会发挥那么大的作用？”纪宸走过去把月辰剑取了下来，“你看看晏公子的这把剑，通体都是用月秘银打造。”

　　一道黑影落在了房门外，“主上，霄云城来了些不明来历的人，鬼鬼祟祟的，现在被挡在了城外，您要不要去看看？还有七玄山的弟子不知为何也来了此处。”

　　纪宸回应道：“好了，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

　　夜枫起身道：“我去看看。”

　　“诶。”纪宸抬手制止了他，“一起去，一起去，反正我也无聊。”

　　“官爷啊，我们也是南方来的人，为什么他们能进得去，我们进不去？”一群人有老有少的被官兵围在城门口处。

　　“你们先等一下，又不是不让你们进。”官兵推搡了几下想要往里挤的人，“你们先别急啊。”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啊，我们犯什么法了？！”

　　推搡之中，一妇女手中的婴儿被挤得大哭了起来，妇女急得大叫了起来，“你们不要挤了！”

　　纪宸拍了拍官兵的肩膀，示意他先进城去。

　　夜枫叮嘱道：“记得把城门关上了。”

　　官兵们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还是点了点头照做了。

　　“呦呵，学的真像啊。”纪宸的目光盯着抱婴孩的妇女，他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道：“你哥哥没跟你一起吗？你脸上的那朵花啊，在我看来太明显了啊。”

　　妇女的眼神突然凌冽了起来，她瞬间移到队伍的最后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木然，原本隐藏起来的曼珠沙华，也像鲜血一般蜿蜒地显现了出来。

　　鲜血“噗呲”一声破体而出，那些流民的后背纷纷裂了开来，阴兵撕开自己身前的人皮，脱离了束缚。

　　“有时候我还在纳闷，你们这些阴兵是怎么扮成人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纪宸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毕竟这样的伪装虽然内里不是人，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人模狗样。

　　女鬼修单手抱着怀里啼哭的婴儿，另一只手一挥，阴兵们立刻冲向了二人。

　　两人相顾颔首，一起冲向了阴兵，夜枫虽然是一只戒灵，但是纪宸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他脱离依附体，长久的行走于世间，他周身的魔气高涨，身影来回穿梭于阴兵之中。

　　夜枫收起手中的丝线，他周身的阴兵关节相连处全部断开，不过很快那些阴兵便自动拼合了起来，只不过他们开始攻击其余的阴兵。

　　夜枫的手指上下翩飞，摆动着手中的丝线。

　　纪宸躲开一把向他砍来的长刀，向夜枫比了个手势，就转头冲向了女鬼修。

　　女鬼修面无表情地将婴儿横在身前做挡箭牌，纪宸立刻矮下身体，横扫前者的脚腕，她原地起跳，躲避了开来。

　　纪宸双手撑地，右腿直逼女鬼修的下颌骨，她猛得后仰身体，纪宸的双手变换了一下位置，右腿轻轻地别过婴儿。

　　婴儿脱离了女鬼修的手，纪宸迅速将婴儿抱在怀里，长舒了一口气道：“好险，差点就伤了这个小娃娃。”

　　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眉心有一点隐隐红痣，她伸手抓了抓纪宸的头发，笑个不停。

　　纪宸戳了戳婴儿的脸，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女鬼修看了纪宸一眼，双手结印，无数个怨魂向纪宸冲了过来，带着十足的怨气。

　　纪宸取出长弓，一只手抱着婴儿没法拉弓，他索性用左脚抵着弓身，右手拉弦，箭矢蹿了出去，正中怨魂的眉心。

　　一声惨叫从霄云城内传了出来。

　　女鬼修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