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36、第 36 章

　　伽华直至回了自己的寝殿，脸容还是滚滚发烫。他以微凉的手背压抑着它，感受这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好似平静海面被掀起的惊天骇浪，令人心惊之余，还有许多无法言喻的悸动。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情绪被宴苏如此轻易地给搔动了。甚至在那种激烈挣扎的羞愤下，存有多少不可置信的欢喜，个中情绪，只有自己明了。

　　宴苏到底是不是清醒着？他认清眼前的人是谁么？

　　如果他是清醒的，那么，他对自己是不是也……

　　伽华陡然一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浑身僵住。他苦笑一声，缓缓放下捂着脸容的手，澎湃不止的心境也渐渐冷却下来了。

　　原以为自己已想得明白，宴苏终非良缘。自己陪伴他，教导他都没有问题，这是自己补偿他的责任。但就不能过分亲密，这是警告自己，亦是在警告他。

　　然而今日一遭，将刚刚建立起来的心防打得支离破碎。

　　数万年来，他不晓情事。而一朝所尝，竟是这样的滋味。

　　伽华握拳撑在紫檀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两日，他皆是留在殿内，没有出去半步。那些上古佛本也并未让他清心几分，他只是时常半躺于那张靠窗的美人榻上出神，眼眸望着窗外落得很空，不知在想什么。

　　靡珺那边一直未传什么消息来，让他既担忧，又庆幸。他确实还未做好面对宴苏的准备。

　　好在，于这个关头，向阳宫来人了。

　　来的并非鬼帝所派之人，而是青舛手下的鬼侍。他一路直奔伽华殿外，生生跪在急叫:“请清君速赶往向往宫，襄助大人！”

　　伽华开门后，令他起身，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鬼侍脸容焦急道:“禀报清君，大人这些日子屡屡为鬼帝输送灵气，自身疲乏，今晨于塌间昏死过去，半柱香后方才醒来。但仙身虚弱，外人必定一眼看出。故而，大人才令奴速回睥睨山请清君襄助！”说罢，他扑腾一声又跪了下去。

　　伽华听完，面容严肃起来，他自是知道青舛的性子。如今主动开口请自己帮助，必然是到了十分危急时刻了。

　　念此，他立即对鬼侍道:“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向往宫守卫森严，我如何进去，你家大人可有说法？”

　　鬼侍立即流露激动形容，抬头对伽华道:“自然！”说罢，他急匆匆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玉瓶，双手供奉于他:“大人说，只要清君服下此丹，便能化形三炷香左右。届时委屈大人掩于奴之袖口，便能混迹其中。”

　　伽华接过玉瓶看了看，心知这是上回青舛所用的化形丹，且用法何其相似。

　　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鬼侍立即露出喜悦之色。

　　只是伽华握着玉瓶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下后忽的又对他抱歉道:“稍等一下。”他偏头对门旁守卫的鬼侍吩咐道:“去请一下靡珺过来。”

　　那鬼侍立即领命而去。

　　片刻，靡珺款款而来，向伽华恭敬行礼。

　　伽华抬手:“不必多礼。”他问道:“宴苏可醒了么？”

　　靡珺垂首答道:“回禀清君，宴公子尚未醒来。”

　　伽华顿了会，对她道:“我要外出，所以有些事劳你转告。待他醒来，不许他再修炼，让他在山中多加注意，等我……和青舛回来。”

　　靡珺答道:“是。”

　　伽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问她:“他这几日都没醒来过么？脸色如何？气息呢？”

　　靡珺一一答道:“回禀清君，这些天宴公子确实都未醒来，脸色尚好，气息也算平稳……”说着，她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地抬起头看向他:“若清君不放心，要不亲自去看看？”

　　伽华想了想那日自己确已将其心魔压下，走时面容气色也算正常，便摇摇头:“罢了。”他说道:“记得他醒来后将我方才所关照之事嘱咐于他。”

　　靡珺点头:“是。”

　　伽华这才偏头对一旁神色略显焦急的鬼侍抱歉道:“走吧。”

　　鬼侍见他交代完了，立即振奋道:“是！”

　　伽华依照上次的法子，服下化形丹后，藏于鬼侍的袖口内。不晓得路程如何，只听袖外疾风不断，恍若隔了百年方才缓缓停下。

　　鬼侍却未请他出来，伽华刚欲开口，便听闻外头的声音。

　　“干什么的？”

　　伽华微微皱眉，立即掩去了全身仙息。

　　鬼侍不卑不亢道:“奴乃青舛大人山将，奉命回山取物，今回宫还要赶去复命，请众鬼将放行。”

　　“取物？”那声音又起:“取什么？”

　　鬼侍仿佛挥了挥手，后面的小鬼便上前一步，呈了些东西。

　　沉寂片刻，许是看过了东西，那守门的鬼将才道:“行了，进去吧。”

　　鬼侍道句:“多谢。”随即疾步进入向往宫。

　　过了一会，仿佛是进了一座宫殿，那疾风不见，反而鼻尖涌进了些熟悉的气息。

　　鬼侍停下脚步后向某个方向跪下:“拜见大人，奴归来复命。”

　　继而青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嗯，起来吧。”

　　伽华听见这声音，心头总算松了一些，抿紧的唇角也缓和了许多。

　　青舛又不知对谁道:“行了，你们出去吧。”

　　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退出门外。

　　关门声响起后，青舛的声音带笑:“伽华，还不出来么？”

　　鬼侍小心翼翼地捧着袖口，伽华走了出来。然而身形依旧尚小，只能由鬼侍捧着交给青舛。

　　青舛这次并未故意打趣，直接挥手捏诀，伽华便显原身。

　　鬼侍此时垂首安静地退下了。

　　伽华落地之后，第一时间便是看向了青舛，却见他的脸色并不似他带笑的声音那般平稳，反而，差到可怕。

　　他从未见青舛的脸色如此苍白，甚至与病态的宴苏无异。

　　他心头微震:“青舛？”

　　青舛躺在床上还笑眯眯的，抬手打断了他，只是拍了拍床前的位置:“先坐。”

　　伽华看了他一会，坐了过去，压下心中担忧，等他说话。

　　然而坐下之后，青舛笑着看他，一直不说话。

　　伽华忍不住道:“你到底伤了几分元气？怎的脸色如此之差？”

　　青舛没有答话，只是唇角扬起看着他，眼底深处有一丝藏得很深的动容:“我便知道，普天之下唯有你，只需一句话便会来助我。”

　　伽华看着他，有些意外一贯不羁的青舛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他微微叹了口气，急道:“先别说这些，告诉我你到底如何了，我立马为你输送真气。”

　　青舛笑了笑，也并不忸怩，道:“损了七成吧。”

　　“七成？”伽华有些震惊:“怎么会这样？”

　　“这些时日，我为小鬼王输送真气，日日未停。虽然自身有损，到底还在可控范围内，支撑个三年五载都无问题。”他静静看着伽华，笑意渐敛，有些肃容:“可事情坏就坏在，雎冥知道了一切。”

　　“雎冥？”伽华犹疑道:“上次你我交谈，怀疑雎冥或是此事幕后主使人。难道，真的是他？”

　　青舛摇了摇头:“我当初来此，鬼帝对外宣称是令我守护向往宫的安全。可他纵然将这向往宫铸成铜墙铁壁，终究还是被雎冥的眼线发现了我所做之事。”

　　伽华皱眉道:“然后呢？”

　　“自那以后，小鬼王便隔三差五的出现问题。有一次，甚至他身下的聚灵草都被偷了。老鬼帝知雎冥手中有与聚灵草同等效用的神草，便开口问他要，雎冥二话不说便呈上了。老鬼帝自然也要表示表示，于是，便又许他东更门两万鬼兵调遣之权。”

　　伽华冷笑一声:“这是老鬼帝主动许他的？”

　　“谁知道呢。总而言之，他便是用几株神草换了两万鬼兵。”青舛笑笑:“真是笔好买卖。”

　　伽华想到方才进来时盘查一幕，说道:“鬼帝必然也会有所防备了，怨不得向往宫守卫比从前更加森严。”说罢，转而看他:“那你呢，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舛摇摇头:“别提了，那些破草纵然有用，但终究不能与聚魂草相提并论。小鬼王的魂魄日日都有消散的迹象，我为此又多要耗费许多心力，才致如此。”

　　伽华气道:“此事由你一人承担了？老鬼帝呢？”

　　“他？”青舛冷道:“有了我，他自然要抓紧闭关修炼，将先前损失的修为补回来。毕竟，只要他自身修为不倒，纵然许雎冥两万鬼兵又有何惧？”

　　伽华皱眉看着他从未有过的苍白脸色，很是心疼。也不想再谈下去，伸手扶他双肩:“好了，别说了，我来给你输送真气。”

　　青舛却笑了笑，抬手制止他，摇摇头:“不急。”他看着伽华，道:“伽华，我与你说这许多，你难道还没想到吗？”

　　伽华顿了顿，亦是看着他，反应过来:“你在说，雎冥并不是这整件事的幕后主使人？”

　　“对。”青舛说道:“从雎冥的反应来看，他确实不是。纵然他偷走了聚魂草，用劣质神草换了两万鬼兵，一箭双雕，但这些，都是在他的眼线发现之后，才行动的。”

　　“也就是说……”伽华看着他。

　　青舛看着他，缓声道:“这里还有一个人，藏在我们谁都没看见的角落，操控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