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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冬日游,梅花吹满头 ...

  •   箫声停了,风声大了,呼呼地穿过树林,吹得树叶子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像在下着一场大雨。队伍重新出发了,马蹄声“哒哒哒”有节奏地响起来,车辙压过泥路,咿呀咿呀地撕扯着叫。
      我坐回马车上,取下手头的纱帽时,低头忽然看见衣襟上沾着一瓣鲜艳的梅花,红色的,沾着露水的梅花。我伸手捻下,望着它出了出神,想起那一年的红梅白雪。
      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有一天晚上郢都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屋顶上,树枝上,都铺上了一重厚厚的白雪。我起来的晚了些,忙忙地梳了头便往外跑。一打开门,雪的寒气便扑面而来,冻得我一个哆嗦。雪已经停了,阴云四散,天空澄蓝纯净,周围一片银装素裹,只有院子的几枝红梅露出娇俏的一角。我跑到书房去时,发现欧阳绪言并不在房内,按往常的话,这个时辰他本该在房间里写字才对,但是书桌上笔墨纸砚被整整齐齐地归置在一边,显然没有动过,这样冷的天,他去了哪里呢?我想着想着出了神不自觉地往外走,却在回廊一头撞上一栋肉墙,被吓了一跳的我,抬头一看,却是披着一身白裘披风的欧阳绪言。
      我刚要开口问他早上上哪里去了,却被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抢先道:“明月,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拉着我跑了出去。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寒风刺骨,我看见他的鼻尖,他的耳朵,甚至他的眼睛都被冻得通红,但是他的握着我的手却像火炉一样炙热,紧紧实实地包裹着的我的手,那样炙热的温度穿透了我手心的肌肤,融进我的血液,让我的整个的身体都变得温暖。阳光下的雪亮晶晶地发着光。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他的宽宽的衣袖,他的白裘披风高高地扬起,哗啦哗啦地响,而我的头发也被吹得凌乱,裙摆乱飞。但我们谁也没有管这些,这些都不重要,在那一刻,所有东西都不重要。
      他拉着我走到后门,迅速把我抱上了一匹早已等在外面白马上,猛抽马鞭,只听的一声长嘶,白马猛力发足狂奔,我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后仰,让我蓦地惊呼出声,却被一双手臂紧紧钳住,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躲在了他的怀里,即使间杂着怒吼的狂风和混乱的马蹄声,隔着厚厚的棉衣,我依然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我知道那是他在笑。
      我知道他在笑我胆子小,本来也没什么,可是那一刻我却觉得有些生气,却又不敢回头,只能闷声质问道:“少爷在笑什么?”
      谁知这一问他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他的整个胸腔都在咚咚咚地跳动,笑声随着风传了好远好远。
      我更觉得气闷,赌气着使劲地想要挣开他的怀抱。然而不知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我实在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我怎么掰他的手,他自岿然不动。最后,我也有些累了,力气更是小了,然而他却忽然单手握住缰绳,腾出一只手把我紧紧地裹塞进白裘披风里,隔着厚厚的白裘皮毛拦腰拥着我,一边笑道:“明月,现在可别闹了,免得到时候我们俩个人都摔下马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要一起殉情,做一对同命鸳鸯呢?”
      我一听,脸蓦地犹如火烧,急道:“谁要和你做同命鸳鸯。不要脸。”但却也不敢再胡闹,也是实在没力气胡闹了。
      而他却不依不饶起来,道:“自然是我的小月儿,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
      我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暗自发闷只是不说话,却又在心底里觉得快乐,霎时间一段混乱矛盾的情绪在胸中乱窜,竟感觉不到寒意,反而全身都热辣辣的火烧一般。
      他骑着马径直带着我出了城门,进了山道,九曲十八弯的绕了又绕,最后奔进一座深山中,中途山路陡峭,便弃了马,带着我弯进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的又走了许久,最后当我们穿行在一道长长的石缝中时,我隐隐约约中闻见一抹隐隐约约的梅花的香气。待我们终于穿过那道长长的黑暗的石缝时,满山满谷地竟是一大片竞相斗艳的红梅。
      那一刻我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只是茫然驻足,傻傻观望。梅花的香气笼罩着我,朵朵红梅随着风儿,徐徐颤动,缓缓飘落。我该如何来形容这一片热烈的红色呢?它就像是点在这广阔的银装素裹的世界心口里的一点朱砂,只是我没想到,这心口的朱砂会在我后来很长很长的生命里,渐渐地裂成一道伤口,结痂了又裂开,最后成我心上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
      而就在我心醉情迷之时,忽然听得一声箫声渐起,呜呜咽咽,兜兜转转,随着梅花颤动摇摆。我寻声看去,才发现欧阳绪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我的手,远远地站在我的身后。他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我才发现他白裘披风下穿了一身白色绣金线印花的锦袍,那身姿仿佛要融化在这覆了满天满地满山满谷的白雪里,风一吹便要如雪一般飞散 。但是他握着短箫的样子,那墨一样的黑色长发,黑曜石一样的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潭一般的几乎要把我吸进去的眼眸都在提醒着我他的存在。真实可触的生命。我暗暗地嘲笑起自己的傻气。他怎么会像雪一样风一吹就散,他是这梅花,热烈而耀眼,伴着浮浮沉沉,捉摸不定的醉人芬芳。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曲子终了。我们坐在梅树下的雪地上。
      我望着天,望着头顶上满树的红梅,问:“少爷是怎么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的?”
      “偶然经过的时候发现的。”欧阳绪言道。
      “打猎的时候。”他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雪地上用树枝在画着什么。
      我低头去看,只看见一个女孩的轮廓,长长的头发。我心中一动,默默不语地看着他画女孩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画她的衣服,她腰间挂着的半月珏,画她的琵琶,画她身后灿烂开放的梅花。
      我的脸热起来,有雪从树上落下来,落到他的头发上,他的手上。他拿着树枝的手。他的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天太冷了,把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都冻得通红,他的手有些颤抖,让我不自觉地握了上去。他停住,看向我,轻轻地笑了,扔下树枝反手将我的手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他的手心里。
      “回去以后,可以画一张一模一样的给我吗?”我问道。
      他笑道:“当然。”
      我也笑了。
      雪从树枝上落下来,梅花从树枝上落下来。
      我们躺在梅花树下的雪地上,任雪花,任梅花落了我们一身,一脸。
      我的眼泪滴下来,落在红色的梅花上。泪水在花瓣上晕开,仿如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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