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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南宫宁自述 ...

  •   三年征战,我终于把剑架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脖子上。
      自从三年前明月去世,欧阳绪言一蹶不振,西浦便连战连败,国将不国,南宫家族自然也将成亡国之臣。
      曾经的深宅大院如今已成一片狼藉,宅院门前早已无人看守,家丁侍女们人人都忙着逃亡,抢夺所剩无几的金银珠宝,原本整洁的庭院如今已积满落叶,散落着各种垃圾甚至衣物首饰。
      所谓门庭破败便是如此吧。
      但我依旧没有任何悲伤,只觉得可笑可悲。为了维护这个家族的荣誉,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终究逃不过没落的命运。
      我看着眼前这个跪倒在我面前的男人,以及在他身旁哀嚎的女人,觉得一阵恶心。当年你们无情地杀害我娘亲的时候是否能体会到她的恐惧和害怕,你们又是否有一瞬间的心软和慈悲。
      他们当然不会有,在他们的眼中,我和娘亲不过是南宫家的耻辱罢了。
      “宁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爹啊。亲手弑父有违天道啊。”南宫洵道。
      我笑了。
      他居然还有脸面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耻。
      “你何时当我是你的女儿。”我道。
      “老爷他都是迫不得已啊,为了南宫家的荣耀怎么能······”身旁的女人道。
      “你闭嘴。”我忍不住怒吼。
      “你以为你能逃过?三年了,我等了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凡是曾经害过我娘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送走了你的女儿?你以为你女儿能逃得了吗?”
      南宫夫人的脸突然变得扭曲,身体垮塌倒在地上。
      我知道她早已做好了死的打算,但却终究无法放下她的女儿。
      “玉儿,玉儿是无辜的啊。”南宫洵喃喃道,他已流下泪来。
      我凄凉地笑,这个男人居然有为了别人流泪的时候,在他的心中唯有南宫玉是他的掌上明珠。
      “哼,南宫玉已经被我杀了,你们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寄托了吧?不如就去陪她吧。”我道,同时举剑刺向南宫洵的脖颈。然而这一击却并没有成功,有人攫住了我的持剑的手臂。
      “霍铮,你干什么?”我瞪着他,吼道。
      “他说的没错,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霍铮道。
      “他可从未把我当成女儿。”我道。
      “即使如此,血缘亦是不可改变的。”霍铮道。
      “他默许他的夫人杀了我的娘亲,难道我也不可为我娘报仇吗?”我道。
      “当然要报。但是不能由你动手杀自己的父亲,有违天道。”霍铮道
      “你非要在这里横加阻挠吗?”我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只是徒劳。他的力气比我大太多,他的武功也比我高太多。
      “霍将军所言极是。亲手弑父是要遭天谴的。你大可将老夫交给加穆皇帝陛下处置,要杀要剐悉听皇帝陛下尊便。”南宫洵趁机进言。果然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哼,这套话真是说的冠冕堂皇,可真是好听。你是不是觉得若是到了陛下手上你便能捡回一条狗命!”我道,转头看着霍铮,道:“你放手,我今日必要他的命,绝不会让他有机会逃。”
      霍铮依旧没有放手,甚至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屑的表情,他侧头斜睨了一眼南宫洵,转头正视着我的眼睛,道:“你不能杀,”他顿了顿,嘴角弯起,眼睛里闪耀着明媚的阳光,道:“我帮你杀。”
      他话音一落,原本紧握在我手中的剑便落到他手上,只见他身形一闪,剑光起,南宫洵的两手的手腕,脚腕处各出现一道血痕,随即才响起一声呻吟,血汩汩而出,南宫洵见了便晕了过去。
      他手中的剑只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已筋脉尽断,余生注定要在床上度过,注定孤苦,这样你可解恨?”霍铮道。
      我沉默不语。
      “那么接下来这个人就由你处置了。”霍铮道,随手将剑递给我,嘴角露出温暖的笑,丝毫看不出他刚才才废掉了一个人筋脉,使他终身残疾。
      真是明媚又可怕。
      虎狼之将。
      我想。
      我终于没有杀掉他们。
      走出南宫家大门的时候,霍铮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道:“宁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南宫玉?”
      我挑了挑眉,笑了,道:“国破家亡,她这么骄傲的一个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就算让她活下来恐怕也生不如死吧。”
      “所以······”
      我哈哈大笑,倏尔停下,一字字地道:“我就是喜欢看她生,不,如,死。”
      霍铮也笑了,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着。
      已经接近秋暮,空气中带着深深的寒意,傍晚的街道上除了往来的士兵已看不见几个普通的百姓,被撕裂的酒旗在风中凌乱,门楣上的匾额掉了半边斜斜地挂着,曾经繁华的长街如今只盘旋着落叶和尘土,和被丢弃的破烂木头凳子桌子,这种种凄凉都在显示着这是一条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地方。
      “再往前就是欧阳家的府邸了。”我说。
      霍铮没有接腔,只是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说起来这也是南宫洵和南宫玉作的孽。”我说:“如果不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明月或许就不会被送到加穆,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曾经可以选择。”霍铮道,他停下脚步,转身低头拉过我的手,道:“换了我,即使违抗帝命,也不会放手。”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没有很强的顿挫,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其实他不必说我也知道。
      这就是霍铮,如果他想要,如果他爱,即使要他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他说过,我值得。
      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
      “当初我都把剑架到你脖子上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放手呢?”我喃喃地问,是在问他也是问我自己。
      他说:“你值得。”
      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何处值得一个人的性命。
      他看着我仿佛想说什么,但我却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继续道:“明月的死,或许我也有错。”
      我望着远方高远而澄净的天空,淡淡的飘着几朵白云,道:“当年我得知明月被送到陆离先生处,为了报复,不让南宫家和欧阳家联姻,我便偷偷地将明月的住处传给欧阳绪言,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被人半路截胡,反而传到了南宫洵耳朵里。”霍铮插口道。
      原来他早已经知道了。
      “你······”
      “陛下早已猜到是你。后来命人调查,果不其然······”霍铮道。
      “若是明月没有在那时重遇欧阳绪言,或许欧阳绪言不至于那样冲动,不至于······我,我今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明月。”我道。
      霍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发誓要代替明月守护陛下。永远。”
      我看着他渐渐拧紧的眉毛,扑哧一笑。
      “和你一起守护。”我道:“难道你不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取代明月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无论是谁。”
      我们终于行至欧阳府的门口。
      蒙上一层厚厚灰尘的匾额,紧闭的大门。
      主人已不在许久,宅院荒废。
      “要不要进去看一看。”霍铮问。
      我摇摇头,墙角处枯黄的叶子随风舞动,感伤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自从母亲和明月相继离世之后我再也未曾有过。或许是因为我刻意地逃避,或者是因为这世间再没有值得为之伤感的人和事。
      太久了,久到让我对这种伤感有一种陌生。
      “我的事已经完成,该回去了。”我说。
      霍铮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三年了,我想我该回去陪明月说说话了。”我说。
      霍铮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不必说。
      明月的墓碑在龙背山的山顶,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出,便落在墓碑上。而在所有有月亮的晚上,那里便会洒落一片清辉,墓室中是数以千计的长明灯永伴。我知道这是陛下特地的安排,即使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想他舍不得让明月躺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
      此时此刻我站在明月的墓碑前,墓碑上的刻字十分鲜亮,很明显能够看出有人在精心维护,墓碑周围没有一丝杂乱的荒草,而是种满了各种美丽的花朵,一年四季,不管哪一季,哪一天都有花儿盛放,墓碑旁种了一棵树,那是陛下特地从南边一个国家找来的树苗,移植到了这里,名字我已经忘了,只是记得陛下偶尔说起,到了春天,这棵树便会盛放美丽的红色的花,那是明月的故乡的花朵。
      现在是暮秋,树枝上还没有花朵,却有白色的棉花藏在枝叶下。
      “三年了,还好吗?”我站在墓碑旁,喃喃道。
      除了山顶的清风,并没有其他声音回应我。
      “其实,有些事情,在三年前你问起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而后来,当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这辈子,我没有后悔过什么,也许这件事是我一生中唯一后悔的事。”
      “如你所知,当年我被南宫洵送到加穆皇宫是有所图谋的。他希望我变成他在加穆宫中的一个眼线,帮他获得需要的情报,同时还通过我去做一些他远在千里不能做到的事,比如那次刺杀。”
      秋风很凉,吹起一地落叶。
      “到现在我也在后悔,当初不该把你牵涉在内。欧阳绪言宁愿安排小竹潜伏在宫中也不愿意告知你这一切或许便是对你的保护,而我却那样愚蠢地听信了南宫洵的花言巧语,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将你送出宫外。而关于那次的刺杀,你猜对了一半。”
      我想起南宫洵在信中所说的话。
      “这次刺杀不管成功与否对我们只有利而无害,若成了,加穆便成了无主之国,朝中必然大乱,若不成,还可将此事陷害给安阳礼,逼陛下动手锄奸,引加穆内乱。”
      那熟悉的一字一字,仿佛透过纸张也能看见南宫洵那张老奸巨猾的脸。
      “但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其实陛下早有察觉,而且还利用这个圈套设计了另一个局。”
      那一夜的情形到现在我仍旧历历在目。
      “那一天深夜,陛下忽然命人将我关押到一个秘密的地方,那是长乐宫的暗室。我还记得摇晃的烛光照在陛下的脸上的样子,他的没有表情的脸,眼神却像冰块一样冷。他告诉我,从我入宫的第一天他便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呵!陛下的心思之深沉在那时我才真正见识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但平时的言辞举动之间却半分也没有透露。明月,你当明白我那时的惊讶与恐惧。不过我也深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我既然做了便已随时做好被揭穿的准备,他要杀我,我也不怕。不过我不能让你也跟着我一起陪葬。我告诉陛下,你是无辜的。细作的事情你一无所知。可是陛下只是苦笑,说他早已知晓。明月,即使我亦曾伴陛下左右月余,但是仍然猜不透他的心思。后来你也知道陛下并没有杀我。他只是告诉我母亲已经被害的事实,南宫洵在信中所有关于我娘的一切都只是胡编乱造的谎言,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他做事而编造的假话。我居然如此愚蠢地就相信了他,愚蠢地以为他总会顾念一点夫妻情分,父女之情。为了报仇,我答应陛下转而做他的线人。后来,陛下便刻意放出被刺杀的消息,并对外宣称遇刺受伤,已不省人事,而策划谋杀的则是来自西浦的两位娘娘。以此引安阳礼出手谋反。我知道那时你已被秘密下狱,而陛下自导自演了一出劫狱的戏码将你送出了加穆。我只觉得可笑,为了不让你陷入险境,他竟然这样的大费周章。但那时,明月,我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被珍爱,为什么你可以从此自由无忧,为什么我就必须被卷入这无止而肮脏的争斗中,为什么南宫洵还能那样安宁的活着,为什么我的姐姐南宫玉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被仇恨蒙蔽的我做了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悄悄地调查到你出宫之后的住所并且托人送到欧阳府。我想若你能回到欧阳府或者也能活得很好,你那么喜欢欧阳绪言,不会怪罪我。其实我知道你早已对陛下情根深种,过去种种已不可挽回,我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借口罢了。你不见了以后,陛下便四处派人寻找,后来在西浦的欧阳家中找到了你,不过也就到这里为止,他终究没有派人将你抢回来。我想,大概他也在害怕吧,害怕你的拒绝,害怕你说你不爱他不想回去。而你离开后的日子,陛下日日忙于政务,没有丝毫松懈,以致旧疾复发。我那时并不明白人世间男女的情爱,只以为世间男子莫不如南宫洵,都只是为了自己的荣耀地位,也许是自欺欺人吧,我自以为陛下也一样,为了开疆拓土,什么都可以牺牲。直到你回来了,我才终于在陛下的脸上看见笑容。你知道吗?你为他以身试毒的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陛下的眼泪,原来他这样的男人也会为了另一个人流泪。而那时的我才终于懂得了一点这世间男女的所谓爱情。这三年来,我跟着霍铮在外征战,和陛下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见他,他都比从前更憔悴一点。我知道他在思念你。明月,我也是。”
      花草在摇动,仿佛在侧耳倾听。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顿了顿,就笑了,继续道:“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或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只有你了。明月,我爱上了一个人。即使聪慧如你估计也想不到吧,在别人眼中冷若冰霜,无血无泪的人居然说了‘爱’这个字,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霍铮,就是那个虎狼之将的霍铮。”我说着,更觉得好笑,暮秋的阳光照在草叶上,亮晶晶的。
      “在人前威震八方的霍大将军,人后追起女孩子来却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即使我不断地拒绝他的种种好意,他却总是死缠烂打。这三年的刀光剑影中,他始终默默地守护着我,遇到危险时救我,不开心时逗我,生病时照顾我。而我才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离不开这个男人。可是,明月,我怎么能忍受自己错了,恼羞成怒之后,我把剑指向了他的脖子,差点杀了他。可是······”
      我忽而想起那时的剑光,他的脸上不变的灿烂笑容,凝视着我的坚定的眼神,终于明白,或许那时他便已经看穿了我的心,并决心要用自己的命去赌了。
      “而我最终没有杀南宫洵。他还活着。霍铮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现在他或许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我想起被霍铮夺去剑的那一瞬间,想起他闪电般挥剑的瞬间,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背上弑父杀母的罪名。
      “明月,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灵魂的话,你是否会徘徊人间不去?守候在陛下身边?我想你会的,是吗?”
      你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南宫宁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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