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天色黑压压的一片，北风携裹着寒意扑面而来时，秦川又开始下雪了。
前面就是秦川最大的客栈，因为在太白山门脚下，所以不时能遇见一些出来采买或执行师门任务的太白弟子。我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裙叹了口气，早知这里不比天香谷和暖，却不想这样冷。想我仗着内功深厚竟一件厚衣裳也不曾带，实实在在是作死。
我胡乱想着，怀里揣着师门给我的密信，思绪紊乱。
抬脚走进逍遥客栈时我撞到一个人，是个太白弟子。他看到我有些惊奇，还不等我道歉便问道：“是天香谷的小师妹？来太白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我会说什么和青龙会有关的事情，结果我却只从包裹里拿出一副画像，问他，“你见过她吗？”
那太白弟子瞪着眼瞧了半天，才道：“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了。”顿了顿，“……啊，等等。我记起来了，一年前也有个天香的小师妹来过，她似乎在外面受了些伤，赶不及回天香谷治疗，就来求助我们了，后来似乎留了封书信就不告而别了。”
我点头，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那太白弟子见我不回他话，便问道：“那位小师妹难道没回天香谷？”
我思索了半天，才慢慢回与他道：“她……失踪了。”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栈，也没再去管他的反应。
客栈里正燃着好几个炭炉，暖烘烘的，我一下子缓了过来，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才喊来小二帮我烫酒。
外面的雪下的愈发大了，我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客栈角落。那里坐了一个人，一个面目清秀却表情冷漠的女子，她只坐着，既不喝酒也不吃东西，似乎来这里只是为了坐一会儿。
眼前冷不丁罩了一个人影，我抬眼一瞧，百晓生正优哉游哉的在我对面坐下，十分自来熟的拿起我的酒壶给他自己添了杯酒。
不想能在这个时候遇见他，我有些喜出望外，“你来的正好，我要和你打听一个人。”
“能让天香谷首席大弟子出来打听的，我大概知道是谁。”百晓生握着酒杯淡淡一笑，“我近来正好听了个十分伤情的故事，你要不要也听听？”
我放下杯子，对他如此明显的暗示有些不习惯，“你说说看。”
“我的这个故事，和陨焰劫火有关。”
百晓生的这个故事有些长，长到客栈里的人来来往往换了好几拨，酒都凉了还没有结束。
他故事里有两个女主人公，第一个叫白音，第二个就是我打听的天香谷失踪人士萧洛乔。
……
白音的父母是铸造大师，除了打造名剑神刀，亦曾多次被邀请参与唐家的暗器铸造。奈何她生的实在不是好时候。
据说她还不到两岁的时候，死于她父母铸造兵器之下的，便已有千百余人。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父母被仇家推下了云滇的火山熔岩之中，而轮到她要被推下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当时站在峭壁上的岩石上看着她，声音十分温软，“不过是个还不懂事的小姑娘而已，想来她的天赋应是不错，留着她帮你们打造神兵利器不是更好？”
抓着她的人冷笑一声，竟丝毫不闻便要将她推下去，少年的袖间忽然甩出数道寒光，箭光所及之处，猩红一片。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你是唐家的……”
少年微笑着摇头，“我不是唐家的人，家中有组训，不可沾染江湖事，你快走吧。”
可五岁的年纪哪里知道江湖险恶，她被骗光了父母留给她的所有钱，牙婆将她转手卖了好几遭。运气好时，她能跑出来，运气不好时，她便被抓回去毒打然后接着跑。
她每天都在逃亡的路上，身后永远有一群在追她的人。
最后一次从牙婆手中逃出来时，她遇到了一群江湖人，然后她被抓去了秦川。
一个大雪飘飞的午后，她听见那些江湖人在讨论，“已经失踪两批了，我们还要去吗？”
为首的人沉思道：“不怕，先把他们丢过去探探，实在不行便撤了这次的行动吧。”
她两天没吃东西了，头饿的发晕，那些人粗鲁的将她托起来，在她的腰上拴上长绳。然后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她被丢进了山顶的水潭里。
不过巴掌大小的水潭，却深不见底，冰冷的潭水灌进了她的鼻腔，她拼命屏住呼吸，朝着有亮光的地方使劲游着，感觉潭下起了漩涡，然后她似乎被卷到了另一个世界。
睁开眼的时候，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地势一片平坦，竟不像是在秦川。
大雪还在不知疲倦的下，她浑身哆嗦着从岸边爬了起来，四肢已经接近麻木。抬头间，视线里多出了一抹鲜红。
一个略有些冷淡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风动玉碎一般，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今天的第二批来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白音看到他手上握着的长刀，还有刀尖上滴落的血珠以及他身后被血染红的路面，终于完全惊呆住了。
他没有用轻功，却几乎是瞬间来到她的身前，虽然四肢已经麻木，但那刀尖上的锋芒还是令她忍不住一颤。
“这么小的年纪也来送死？”他问的时候声音很凉。
白音忍不住抬头看他，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到二十岁，竟然会有这样的身手。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她一开口就舌头打结，“我我我……我是被抓来的……”边说着边手忙脚乱的指着腰间的长绳给他看。
他眼皮微动，视线移向她的腰间，目光忽然一暗，单手环着她的腰将那绳子轻轻攥在手里，眼角眉梢闪过极冷锐的阴嚣杀气，一把便将绳子拉出好远。
她缩在他的臂弯里吓的一动也不敢动，良久的静默之后，从她身后的河岸边狼狈的爬出来一个人。
“呵……阴魂不散啊。”
然后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刀剑刺进血肉的闷声，接着有滚烫的液体飞溅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还是不敢动，他慢慢将她的绳子解开，“我放你一次，走吧。”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鼻子发酸，走，她能走到哪里去呢？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我没地方可去，我能不能跟着你？”
年轻男子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神色微冷的看她，“可我不喜欢养小孩，你投奔别人吧。”
白音被那样毫无情绪的声音吓住，知趣的松开了手，却在他离开的瞬间，低下头近乎哀求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其实什么都能做。烧饭，洗衣服，打扫庭院，我都做的可好了。”
他到底又退了回来，微眯着眼睛审视她，片刻后，终于露出一点别的神色，“我不喜欢养小孩是因为我不会养，但你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那就另当别论。”
她毫无生气的眸子里终于溢出些许光亮，“我可以！”
他将身上的袍子扯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如同捡了一只流浪猫般抱起来，“那跟我回去吧。”
那个时候她以为，数年的颠沛流离和生死逃亡，终到尽头。
醒来的时候，白音发现自己在一个屋檐很高的房间里，窗外几枝腊梅开得正好，竹叶上的雪已积得半寸有余。
推开房门，她惊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庭院，这么奇怪的屋檐，他们似乎是在山上。除了这里，视野里的其他位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远远的，有个人回来了，白音看见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白色的老虎，虎背上驮着一个大包裹。
那只虎在雪地里走的很慢，似乎极不乐意自己沦为一只像毛驴一样给人驮东西的家畜。
她拘束的站在一边，看着他将东西拎下来递给她，“都是你的，够你用一阵子了。”
白音小心的将包裹打开，里面全是小孩子穿的棉衣和鞋袜，还有几个模样可爱的纸灯和两包奶糕。
“你以后住在这间屋子里，我会教你习武传你心法。”
他话很少，而且的确不会照顾小孩，就连那只老虎似乎也是放养的，成天见不着它的影子，只偶尔能看见它叼只雪兔回来。
最开始她一直苦恼于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后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选了个日子便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既然我授你功法，以后就喊我师父吧。”
她喏喏的应了一声，“是。”末了又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云晏。
初时拜云晏为师时，她其实又拘谨又内向，总是诚惶诚恐的怕添了什么麻烦给他。
那时这雪山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既没有被褥锅碗，也没有食物，白音总是想他是怎么一个人生活下来的。而且房里的桌椅床榻也都是玄冰造的，她睡不惯，却硬是咬着牙在天寒地冻的地上睡了好几天也不吭一声。
后来云晏发现时，她已经发烧病了好几天。
他想了很多办法，敲碎了很多冰块来给她降温，怕她睡在地上病情加重，他连着几天将她抱在怀里一刻也没有放下过。
白音觉得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被那样用心呵护过，朦胧中有人给她裹上了厚厚的衣服，然后她感觉被人抱着走了很远的路。耳边有什么声音来了又走，如果那只老虎会说话，它一定会酸溜溜的说，“我在主人身边那么久，他只愿意带着你连夜赶百里路去看大夫。”
醒的时候，她看见老虎嘴里叼着一只刚抓的鱼半卧在云晏身边，云晏正在给她煮汤。
老虎看见她醒了，先是一愣，接着虎嘴微张，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舒服为什么不说？”云晏撩起眼皮问她。
白音知道他生气了，有些害怕，怕他赶她走，“我、只是觉得……休息休息就自己会好了，不想麻烦师父。”
云晏没有说话，只冷着脸将地上的鱼捡起来洗干净丢进了汤里。
白音目瞪口呆的看着，弱弱道：“师父……？”
“怎么？”
“你没吃过鱼吗？”
“没吃过又怎么？”
“鱼要先刮鳞……”
“哦。”
“还要除鳃去内脏……”
“哦。”
云晏面无表情的用勺子将鱼捞出来丢在地上，摸了摸白虎的头，“小白，这条你吃了吧。”
白虎嗷了一声一口将鱼吞了下去，他看她一眼，留下一碗药便出去了。
白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床不知何时换成了木板床，上面铺着厚厚的床褥和被子，她忽然有些后悔，师父好不容易做汤给他喝，她这样说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之后她一天天好起来，却执着于他没吃过鱼这件事，于是亲自下水为他抓了最肥的鱼炖汤给他。
云晏的行踪总是像谜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如同失踪了一般，但每到她吃饭的时候却又会出现盯着她吃饭。
其实白音已经比刚来时胖了不少了，十岁生辰的那天，云晏送了四本心法给她，第一本是罗侯诀。他说，“你可以开始练了。”
除此之外他还开始教她剑术和刀法。
她终于习惯了有师父的日子。
云晏偶尔会问她，“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师父没去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便会兴冲冲的提议，“师父，要不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吧？”
云晏笑容一淡，“可我不能离开这里太久，超过一天都做不到。”
白音没有听懂，但她知道她师父其实很想去外面看看。
因为这偌大的冰雪之地，在她来以前，云晏曾孤独的守了许多年。
于是每个落雪的傍晚，她开始坐在炭炉旁给他讲外面的故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安慰他的办法。
小时候父亲讲给她的，但凡能够想起来的，她都说给他听。有的时候，用嘴巴形容不出来的，她就会把它认认真真的画下来，但云晏瞧过后总会嗤笑一句，“这个么，画的倒是很像小白的嘴……”
然后他说，“阿音，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一定无法习惯。”
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怎么会，师父还有小白。”
云晏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伏着的白虎，“可它不会陪我说话。”
她哦了一声，随即回答，“师父放心，阿音会永远呆在这里好好孝顺你的。”
云晏似乎很高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当年瘦弱不堪任人欺负的黄毛丫头已经蜕变成了身姿高挑的清秀少女，她有着愈发凌厉的身手和深不可测的内功。但云晏的身上却似乎看不出一丝变化。
这里三天两头便会有人闯入，来的自然都是一些不要命的江湖人。
白音好几次看着云晏面无表情的出去，然后一身血腥的归来。
她隐约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师父，那些人总来这里找陨焰劫火，可陨焰劫火到底存在不存在呢？”
“当然。”云晏微微垂下眼睑无声轻笑，“不然阿音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进来？”
白音明白了，她想替他去，可是他却说，“我教你武功是让你保护自己的，不是让你去杀人的。”
她一再坚持，十六岁的那天，他终于松了口，表情极淡的轻笑，“那就让我看看我这几年教的怎么样。”
其实她并不是为了去杀人。
云晏杀孽已造太多，不管原因为何，天地间总有因缘果报。她不能再看着他的手上沾血，所以她要代他去。
以前从没人能准确掌握陨焰劫火的所在信息还有这个秘境的情况，是因为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死了。
但如今来的这几波人，她却手下一再留情，只把他们打成重伤便逼了出去。
对此，云晏似乎并不知情。也或许，他知道，只是依旧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去。
然而那日白音从风雪深处走出来时，却遇到一个特殊的客人。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个当初在峭壁上救她的俊秀少年。
他说，“在下秋水清，来求陨焰劫火。”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