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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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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爱。我一直想要爱。亲人的爱,朋友的爱,恋人的爱。我对世界的爱,我对自己的爱。
人如果不是为了爱而活着,那是为了什么?所有物质的东西都会逝去,化为尘埃,只有情感留下的痕迹永远都在。
哪怕是在这里,在成为一个黑手党之后,我也依旧没有放弃过。特别是九代目一日比一日更心慈手软——那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暮气沉沉的心慈手软——同时家族里立场偏温和的人也在上位。这都是好的变化,起码对我而言,这变化让我觉得我那金盆洗手归隐山林的愿望是有可能的。
我只干到25岁,至多不超过27,然后我就离开彭格列的中心,离开意大利。用攒下的钱念个学位,找份普通的工作,交几个朋友再养一条狗。我早就想好了,养一条金毛,叫他托托森,son of toto,听上去再奇怪也就叫这个名字。
假如遇到合适的人我就结婚,假如没有就不结。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读书,听音乐,看电影,跑马拉松,养花养狗。说不定某一天会有陌生人找到我,就像电影中会演的那样,说多少年前你杀死了我的谁谁谁,现在是你该还债的时候了。那么我就假装和ta打一架,最后平静地走进属于我的结局。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我从不会温和地走进那良夜,绝不轻易靠近死亡,除非是死于被复仇。那样我无话可说。
我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爱上一个黑手党。10岁开始我成为一个黑手党,周围所有人都是黑手党,可是我一直想向外走也一直在努力向外走,而且前方也不是没有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
可爱上一个黑手党,这算怎么回事?还是一个连黑手党都畏惧的再纯粹不过的黑手党。斯贝尔比·斯夸罗会用剑的时候就敢杀人,无论沐浴多少血腥都不会让他感到不安悔恨遑论动摇。所以他才原本该是巴利安的首领,所以他才会对比他更凶狠的XANXUS低下头颅,所以即便他让出首领的位置,他也还是巴利安的二把手,是作战队长,在XANXUS不在的这几年里将一众桀骜不驯的巴利安成员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杀我。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杀我。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比踩碎一片落叶更加困难,这个决定并不难作出。要不是我天生异能,早就死在那个阳光和煦的秋日下午了。
他总说迟早有一天亲手杀了我,我也总想这个可能性说不定还挺高。每当我看见他挂着笑容,毫不留情地挥动长剑杀出一片血腥和哀嚎时,我总会想他真是个天生的黑手党,要是真的哪一天将剑刃挥向我也不奇怪。
斯贝尔比·斯夸罗是个天生的黑手党。我是个绝对不会认可黑手党的黑手党。我可以和他并肩作战,可以和他上床,可以和他打架聊天吃饭吐槽——唯独不会认可他。是的他很强,可他越是将自己的强大在黑暗中挥洒自如,我就越不会认可他。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完全不认可的人吗?一种信念会被另一种截然相反的信念所吸引吗?一个始终想走出黑手党世界的人,会爱上一个在黑手党世界里如鱼得水的人吗?
我曾经觉得不会。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我总说我跟斯贝尔比·斯夸罗之间只是最健康不过的炮友关系,最多我承认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朋友。
我逃避了这么久。我努力忽略掉了那么多蛛丝马迹。我竭力不去深思每一个原本值得注意的信号。
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原来再不可能的事情,终究也有发生的可能性。
没什么好再逃避的,我是林中月,又不是鸵鸟。那么,说出这个事实吧:我的的确确爱上了斯贝尔比·斯夸罗。像一条快要溺水的鱼,又往深海沉去。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刨根究底爱从何来、情往哪去?羞涩甜蜜地猜测意中人对我有没有意思?忐忑不安地思考筹划结婚生子?快乐幸福地和他成为一对黑手党夫妻,从此江湖人称彭格列双煞、巴利安双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对不起,我自己先笑了。
你看,想清楚后事情就这么简单。爱或不爱并不会影响到我的人生规划,更不会影响斯夸罗的人生规划;我照样孜孜不倦追求我的退休人生,他照样沉醉于腥风血雨中,去追随XANXUS成就他们所谓的野心和荣耀。
如果说,我自己这么想来想去已经把事情想得差不多,却还心存最后一丝不舍和犹豫的话……
——喂你又在看什么!!不准看电影!!上回放跑玛莲娜下回你还想放跑谁!!蝙蝠侠是什么玩意儿?蝙蝠也不准放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都说了我知道你不吃蛤蜊了啊!!给你拿的红虾还有意大利面……我没拿肉酱!!!露娜你再挑嘴我就宰了你!!!
——你跑什么啊喂!!站住垃圾……露娜!!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总会有很多诸如这样细碎的、不起眼却又无处不在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心中的不舍和犹豫。就这样吧,就这样沉下去吧——甚至已经触及了这种念头的边缘。无数次,深夜或者白天,我都能感觉到这个念头在逼近我,已经近在咫尺。
……有什么不好呢?
斯贝尔比·斯夸罗是唯一一个我能闭上眼睛拥抱的人。我们认识了十多年,我了解他正如他了解我,那些截然相反的东西既然能够共存在过去,那为什么不能共存在未来?说得更加卑劣一点,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无论他多心狠手辣,无论他可以对多少人一边痛下杀手还一边笑,为了磨砺自己的剑术可以将无数人的尸骨踩在脚下……
“刚出院就接任务你是想死吗垃圾!!!而且都说了交给我了!!这次又要搞什么……机密?机密个头啊!!你到底是彭格列的人还是巴利安……敢说彭格列就宰了你!!”
他天生是个大嗓门儿,生气的时候音量更大;长长的眉毛竖起来,眉心皱出川字,磨牙的样子像能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咬过来。
……无论他能随口喷出多少垃圾话、多少威胁……
“斯夸罗。”我小声说。
窗外在下雨,阴沉沉的天空如同黑夜。他站在窗边,疑虑重重地盯着我,眼里还飘着火气。他的眉毛也是银白的。于是我说:“你的眉毛好像圣诞老人哦。”
斯夸罗简直气得要跳起来。在他说出更多的抱怨以前,我走过去,试着拥抱他。
在下雨的下午,在如夜的窗边,我竭力回忆上一次像这样毫无目的地拥抱一个人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然后伸出手拥抱他。
“喂你……”
我试着亲了一下他。本来想亲嘴唇,但最后这个吻落在了唇角。
我们有过很多次带着欲望的深吻,却从没有过这样轻轻的触碰。他站在那儿,被我环抱着,躯体忽然僵硬起来。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愿望:我希望他能甩开我冲我大吼大叫,骂我脑子进水了被驴踢了,没事别做出这么肉麻兮兮的动作,再有一次就砍了我——或者干脆立即拔出剑来跟我打一架。
那样的话,一切回归正轨,一切安然无恙。
可是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并且慢慢地,给了我一个僵硬的、轻得过分的拥抱。
……无论斯贝尔比·斯夸罗对生命有多么漠不关心,无论他对黑手党的世界多么心驰神往……
他僵硬地抱着我,好像他从未练习过这个动作因而才如此生涩,但他依旧抱着我,另一只手将我的头按在他颈侧,不允许我抬头看他的表情。
我不会看的。就算他不这么做,我也不会看的。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无论斯夸罗会如何对待这个世界、如何对待别人的乃至他自己的人生,无论死亡和毁灭对他来说是多么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跟正常的爱情差多少,跟标准的温柔体贴又差多少?差很多吧,完全不一样吧,简直是一粒砂糖和一罐蜂蜜的差距吧。多么微不足道的甜,少得多么可怜的温情……
但是,我想,那也许就是他能给出来的全部。假如斯贝尔比·斯夸罗也有爱——人类都有这样的情感吧——那么,我想我已经看到了,甚至于已经得到了。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把别人的爱摔在地上,谁能把自己一直渴求的东西摔在地上……
是的,我曾经如此动摇过。我甚至动摇到了这个地步。理智漂浮在海面上,我却面向天光、沉入深海。
我在沉没。
……直到XANXUS被释放。
如果我曾经心存最后一丝不舍和犹豫,如果我真的差一点点就放弃挣扎,那么XANXUS的归来又让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