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龙门客栈》飞花斋叶

11、逆风而行

　　清晨，太阳的初光乍现，袅袅的青烟萦绕上天，空中传来的鸣啸声，啼断于天。远远的，黑色腾龙战帜翻卷过云天，一路铁骑奔踏于大漠之中，那些不知何时残落的羽箭被踏成了碎片，然后被风沙裹着不知道掀去何处。

　　近了，那群跨马而行的人，原来皆是身着蟒袍，腰跨秀春刀的男子，一个个身得是威风凛凛，眉宇间有着翻腾不散的戾气。在这群人后跟着的是一群身背弓箭，手握长刀的士卒，再往后，是一方十六人抬着的沉香木雕龙步辇，黑纱遮顶，里面似乎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这一群人在冒着余烟的龙门客栈前站定，其中一个骑着黑马的冷面男子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原本两层楼的建筑已经被烧得不见了原来的模样，只剩得一片残垣瓦砾，若不是门前那柱子上的灯笼上写着的字，只怕是神仙也难以认出这便是龙门客栈。

　　这男子下马，挥手叫过几名侍卫，低声说了几句，便见那几名侍卫招呼着士卒进了那片废墟中。一群人在那废墟中翻翻捡捡，似是在寻找什么。不多一时，便有人挥手示意，于是一群人又围上前。

　　围观低语了一番，之前那名冷面男子皱了眉，继而转身走到那步辇前，拱手道：“督公，发现尸身数具。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其中一具身上全是箭伤，并没有发现双腿有疾。”

　　黑纱后传出略显尖细，但听上去又十分沉稳内敛的男声：“是吗？”

　　“是的。请问督公，眼下应该往什么方向追？”男子继续问道。

　　听到属下的追问，男人的声音带了些倦怠：“身上有箭伤的必定是那名姚千户了。由此看来，这群人是得知了消息，所以放火烧了龙门客栈逃了。龙门关有重兵把守，他们必定是不会去的，眼下唯一的路，恐怕是与去龙门关相反的路。”

　　男子似有迟疑：“这么说，他们往关内逃了？这个……”

　　步辇上坐着的男人轻笑了起来：“要想从猎手的手中逃走，必定要将自己处于下风口，不然就是逆风而行。那个娄金咲是骆思恭手里数一数二的缇骑，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言及此，男人美丽纤长的手指优雅的在空中划了个弧度，指向了某处。

　　冷面男子瞧见那手指的方向，当下含颌拱手道：“属下明白了！”言罢，他翻身上马，叫了十数名随从顺着那男子指的方向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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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越来越高，炙热的温度烤灼着沙砾地，亦同时烤灼着这一行人的背脊。

　　他们没有走正常的官道，而是走了小五提议的另一条道。这条道原本是金香玉这些年来用来偷运犯人的道，因为偏僻又路途绕远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平日里只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骑马而行都会觉得路途遥远，眼下拖着三个伤病号，又都是步行，所以行了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开始觉得气喘如牛。

　　秦旃背上背着萧饕，一手提着刀，走在那毒日底下，只觉得步履越发的沉重，身上的汗似是出了个透，只把那衣襟全湿透了。萧饕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只觉得那胸前一阵热后又是一阵凉，这便挣扎起来，嘴里只道：“恒旌兄……你且歇歇吧……”

　　秦旃停了下来，没有说话，那手只是托着他的身体往上移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娄金咲在后面看着他步履越发的蹒跚，赶了两步上前，拉着他道：“我来吧……”

　　秦旃看了他身上的伤一眼，道：“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一句话，将娄金咲想要说的话堵了个满怀，一时间竟觉得气闷，忍不住便是好一阵咳嗽。在他身后的侍卫见他身体有微佯，不免上前一阵探寻。娄金咲罢了罢手，只吩咐着他们注意前面的二人，若是看着不对劲，记得替秦旃背过萧饕。众侍卫听了，虽心里有不满，但又不得说，只得憋着火跟在了秦旃身后。

　　金香玉在前首走着，只当自己没看见后面那些人的动静。走了一段，抬眼看天，阳光刺眼，她伸手遮了那阳光，蹙了眉头。眼下她只关心这般赶路要何时才能到那人多的地儿。

　　她原本是想要一群人杀出关了，那娄金咲说各个关口都有人把守，只怕是自己锦衣卫的牌子也是过不去的，倒不如往关内走，指不定便是到了人多的地儿，换了衣裳，隐匿于人群中，方才有活命的机会。于是，她才放火烧了那客栈和带着这群人上了这道，只是路途遥远，一群人又没有马匹，在这人迹罕至的大漠，倘若是那些人醒过味，追上来，只怕是要为人案上鱼肉了。

　　小五见她停了下来，以为她是累了，便将手中的水壶递与她。金香玉楞了一下，回首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名士兵，便将那水壶递与他。那士兵原本身上带伤，见有水便饮了起来。

　　看着对方那落魄样儿，金香玉不免有些于心不忍。环顾四周，整个大漠一片荒芜，除了沙砾，连杂草都见不到一根。小五看了看这地儿，道：“老板娘，前面再行几里地应该就有个歇脚的地方了。”

　　金香玉皱眉看他：“你怎么知道？”

　　“前段时间走过，所以记得还算清楚。”小五说着便迈步往前走。

　　金香玉在后面提了提剑，扶了那士兵走了几步，却又回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只见那娄金咲身上有伤，脚下蹒跚，眼睛却是无时不刻的留意着在秦旃背上的萧饕，那萧饕身上还尚且搭着娄金咲的袍子以蔽日。

　　看着这景儿，金香玉只觉得胸口一阵苦涩，却又不得清咳一声，道：“娄大人，秦老板，再行上几里地，便是有落脚的地方了。”说完这话，她转过身去扶了那士兵就埋首往前走，那后面的数人也默默的跟了她走着。

　　也不知道行了多少时程，只见得那太阳偏了西，一行人亦只觉得那腿脚发软，腹中饥饿难忍，便是再也挪不动一步的时候，前面倒是真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景色来。只见一辟峡谷立在那大漠的边上，中间一条细细的道，那太阳的余晖却是怎么都照不到那里面去，只见得那峡谷里黑黝黝一片。

　　小五见了这峡谷，不免得松了一口气，回首大声道：“这就到了！！！我们翻过这个山头，再走半日便可见到人烟了！！！”

　　众人听得他这番话，心里不免一阵激奋，那原本沉重如铅的腿顿时也来了劲，只把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的就到了这峡谷口上，然后全部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金香玉抬头再看天色，只见太阳已经西落，再看看眼前的众人，疲惫不堪，当下便叫小五将带出来的干粮分与众人。

　　秦旃接过那干粮，自己咬了一口，觉得有些干涩，且难以下咽，这便是掏出身上的水壶，用那水将面饼浸了方才递到靠在自己肩上休息的萧饕嘴边。叫了几声，见对方不应，秦旃的脸色开始变了，于是将手探向萧饕的额际，却发现滚烫的吓人。

　　这边娄金咲也发现萧饕不对劲儿，也顾不得其他，赶紧的上前搂过萧饕，此刻才发现萧饕面色惨白，嘴唇全部开裂，且呼吸急促，再摸那额头，滚烫，偏又是身上冰冷得吓人。

　　金香玉在一旁看着，少顷弯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道：“只是有些脱水，喝点水便是了。”

　　秦旃赶紧掏出水袋，揭开盖子，放到了萧饕的唇边，嗅到那水的气息，萧饕似是缓过劲来，嘴倒是开始蠕动起来。秦旃小心翼翼的倾着水袋，唯恐萧饕喝得太急呛着，只敢一点点的将那水倒入他的口中。

　　饮过水之后，萧饕的脸色稍微好转，娄金咲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温度也低了一些下去，这才吩咐着侍卫们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找了个避风之处，铺了一块干净地来，让萧饕躺在上面。这边收拾妥当，又见得月亮爬上山头，唯恐萧饕受凉，便升起了一堆篝火，又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

　　金香玉坐在一边看着，眼里觉得如同被什么咯着似的，一阵疼。看了一会，她低头起身，站到了那峡谷口上打量周遭，却又看见娄金咲提着剑从里面出来了。

　　娄金咲看见她打量自己，微楞，随即道：“金老板。”

　　金香玉敷衍性的笑笑，不说话，却又似那千言万语在其眼中。娄金咲看着她，想起她在龙门客栈里遣散众人的场景，不由得道：“金老板……”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金香玉只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道：“娄大人，已经发生的事休要再提了。想我金香玉自是信不得命，眼下发生的一切倒真是个劫数，如若他日能得以活命，他日娄大人勿忘记了有金香玉这么个人便是了。”语毕，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道：“果然是临到月中了，这月亮也越来越明了。”

　　娄金咲应着她的话也看着那月，耳边又传来金香玉那柔软的嗓音：“京城的月亮，和这里相比，如何呢？”

　　娄金咲的目光自那月亮落到她的身上，看着眼前这个颇具性情的女子，他又如何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自己是欠了她的人情在这里，一辈子也不得偿还，莫说是记得，只怕是把自己这命给她也是不为过的。

　　只是眼下，这伶仃的际遇，又如何说？

　　叹了口气，他道：“倘若有机会，娄某愿意与金老板……”话未说完，空中传来一串啸音，在这空旷安寂的环境里，听起来是格外的清晰。

　　娄金咲猛的变了脸色，大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