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时代（女强）》一念殊途

32、两难

　　工作组入住的是酒店西二楼，虽只占用了最上两层，其余的层面也都已空下来不对外营业了，我找到负责接待事宜的工作人员，让另外安排个房间给我。可能好好的套房不住非得换大床房已经足够奇怪，是以在我舍弃电梯而选择步行下楼的时候她并未表示出过多的惊讶。

　　“这间也能看到湖景，就是角度比您之前的那套差了一点，您看可以吗？”女人卸过妆，年龄就有些藏不住，尤其她还一直笑啊笑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不好老盯着人家眼角的细纹看，目光在房内扫了圈，点头道：“挺好的，麻烦你了。”

　　房间就是标准配置，和我在ｓ市长期租用的差不多，没有阳台，不过窗子开得更大，天好的时候远眺碧波粼粼的大湖应该很不错，可惜此刻万物都隐在夜色当中，朦朦胧胧的并不能分得出哪里是水，哪里是路。我调好空调，又开了一点窗透气，也不急着洗澡，只倚在窗前小沙发的靠背上，打电话。

　　电话刚响就被接通，却未传来声音，我将手机从耳旁拿下来看了一眼，点开免提，放在窗台上，“你去哪儿了？”

　　片刻的静默后，对方不答反问，“你……说话方便吗？”

　　我望向漆黑的夜空，轻轻“嗯”了声，“你刚才为什么要躲？”

　　“不……不躲？所以……你觉得我该面对？”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却因内里藏了太多的情绪以至于微微颤抖，“用什么身份？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还是你出差寂寞时随手捡的秘密情人？”

　　“我没说过这种话，你也不要这样咄咄逼人。”我揉了揉太阳穴，“从你第一天认识我起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才拿道德来批判我不觉得有点晚了么。”

　　他又沉默下来，我甚至能听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越来越重，最后化成一道暗哑的，带着丝自嘲的嗓音：“你说得对，我没资格指责你，我们之间本就只是交易罢了，我既然接受了，就该有面对的准备……”

　　我直觉他所说的面对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蹙了蹙眉，“你现在哪儿？”

　　可能是没说完的话被我打断，他几分吃惊道：“要……要我现在上去？”

　　上来……我不能想象刚才进门的人是聂海而非郭同风，以黄家陆的暴躁冲动，那个从小到大都遵纪守法的家伙不定由得吃多大的亏……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或者说到了今天，我已不能容忍他再被别人欺负，一丁点儿也不行。“算了，你自己找个宾馆休息一晚吧，改天我再找你。”

　　又是一段时间的凝滞，他干涩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我被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语气弄得心烦意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宣示着主人的委屈与逆来顺受，同时叫嚣着指责听话的人……也就是我，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你住下来后给我发个消息，”为了防止他继续发挥那蹩脚的想象力，我补充道：“发什么都行。”

　　“盛……盛小姐……”只一个称呼我就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看似温顺听话，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卑微得让人没办法同他计较，然而实际上，整个人已然又缩回了壳里，一层一层，将心密密牢牢地包裹住，不让人触碰到一点。

　　果然，下一秒，我听到他低哑的，努力克制的声音：“我知道，我欠您的远远没有还完，您想玩什么，想怎么玩……我都没有怨言，也没资格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三个人的游戏，你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也很残忍，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在意你，每个人的感情都应该是神圣的，就算不被在乎，至少不该被欺骗……”

　　“好，真好！”我气得连连冷笑，来回走了几步，“你教育我成了习惯是么？好，你高尚，你正义，你还会为他人着想，所以在你眼里，我他么就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蛋对吗？那么送上门来让我玩弄的你又能有多道德？……谁！”

　　门外没人回答，隔了一小会儿，又响起两下短促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应该是服务员想起缺少什么东西想要送进来，我将梳妆台前碍事的小凳子一脚踢开，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怎么又是你？想干嘛？”

　　郭同风看起来已经洗过澡了，这么晚了，居然又换了一套衬衫西裤，和往常一样，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等我，要不是刚看过时间，我差点以为天亮了。不过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点疲惫与不耐，甚至一丝转瞬即逝的挖苦，朝走廊尽头示意了眼，“他在上面挨个门敲，宁老让我来问您一声儿，要不认识，就送派出所了。”

　　安全楼梯出入口的地方，黄家陆被两个保安各压制住一条手臂，看见我，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叫嚷着“晴晴”！“晴晴”！

　　我简直想大喊一声“爱送哪儿送哪儿”！使劲儿咬了咬牙，转身进房，“放他过来。”

　　房门一关，黄家陆倒安静了，低着头走到我面前，小声儿唤：“晴晴……”

　　我想发火，又觉得跟这个混不吝没什么好说的，只冷冷道：“我刚才是没说清楚吗？又抽的什么疯，你不怕丢脸我还嫌难看呢！”

　　“对不起，我想明白了，都是我的错……”他将我推坐在床上，自己却半跪下来，握着我的手，“是我误会你，怪不得你要生气，你怎么可能不要我呢？劈腿什么的都是气我太冲动，我知道错了，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我蹙眉，反手拉他，“你起来，有话好好说。”

　　他长得高高大大，不配合我哪里拉得动，反而被他就势坐到了地上，整个人挨着我的腿，仰着脸道：“你原谅好不好，是我蠢，我犯浑，那人有自己的房间，你们根本没什么的……”

　　我点点头，“跟他没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他抢着说：“是你爷爷让他来的，你根本不喜欢他，所以今天才关了手机躲着他，我真该死，还要误会你……这都怪你爷爷，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要做这样的事……糟了，我刚才揍了他，你爷爷一定更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是挨揍吧。我淡淡道：“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家陆，你不觉得自己的脾气很有问题吗？短短一个月，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动手了，说真的，我真有点烦了，我不想跟一个随时随地会失控的人在一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眼圈儿一红，竟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随后又再一次扬手。

　　我忙一把抓住他手腕，气道：“又来了！你就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儿先想着武力解决，你是野蛮人吗？”

　　“我错了，我再不这样了，我一定改……”

　　“这些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我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却不妨被他一下子抱住了双腿，埋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你信我晴晴，我保证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知哪位哲人曾经说过，女人的眼泪是男人的软肋，其实，当一个主流观念认为的强者，至少在体能方面占有优势的男人以卑微的姿态委顿在地，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的脆弱与无助的时候，才更让人受不了。他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就是他的神明，是唯一能够度化他的信仰，我想没一个女人可以无动于衷。

　　尤其这个男人还长相英俊，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让你爱不释手。我抚上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心痛也传到了我心房，沉甸得让人无暇他想。“好了，先不说这个，你先起来……好了，不哭了。”

　　那位哲人一定没说过，男人驾驭泪腺的能力远不如女人。我哄了好半天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算是勉强停止了抽泣，却不起来，只红着一对大眼睛望住我，“那你肯原谅我了？”

　　我拿他没办法，不愿松口，却也再说不出绝情的话，只能偏过头，嫌弃地说：“去洗把脸，丑死了。”

　　他直接解读成了雨过天晴，嘴角弯起来，两颊的酒窝在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一起，我帮你洗。”

　　我再次冷下脸来，“只在这儿洗个脸，然后上去睡觉。”

　　“晴晴……”他抱着我的腿摇晃。

　　“明天回ｋ市，我回去再找你，最晚下月初。”

　　“我不要！……不不，我不是发脾气，我……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陪着你……”

　　看着他瞬间又红起来的眼角，我无奈又头疼，“你在楼上胡闹了一通，把我的同事认识了个遍，还好意思留在这儿？我都不知道明天要怎样面对他们呢！”

　　“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那，那我今晚要住这里。”

　　“不行！”最后的耐心也被磨光，我咬字道：“再废话现在就给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