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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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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子珝携着新的誓书抵达临潢时,已是八月中旬,辽阔的北方大地上也暖意融融,草色青青。只是盛夏时节已过,立秋已至,秋老虎在北方没有丝毫威力,天气舒爽,秋风和煦,正是十分惬意的季节。
子珝再一次登上了昭德殿的石阶,殿内阵容依旧强大,但又比上次多了一位皇太子和几位宗室。子珝心下暗喜,看来辽国人是想要今日便签盟书了。
见过礼,纷纷入座后,辽帝开口第一句话也很令人欢喜,“和亲会使贵国陛下骨肉分离,朕也于心不忍。况且如上官大人所言,如果我朝太子与公主感情不和,也会影响我们两国关系。还是请贵国给我们些补偿金,这才不会出任何问题,也可保我们两国万年和平。”
“陛下英明。”子珝欢喜不已,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事情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但是,”辽帝突然邪魅地一笑,“我国需要一个名分。”
子珝立即预感到不好,心里刚燃烧起来的火焰立即被冷水熄灭,只好问道:“陛下需要什么名分?”
“需誓书中加以献字。”
“什么?”子珝大惊失色,怀疑自己听错了,“陛下要我国在誓书上加以献字?”
“没错。”
子珝缓了缓,方才保持着使者的礼貌,平静道:“献,乃以下奉上之意,乃臣属奉主君之用词,乃奴仆奉主人之用词。魏辽两国为平等关系,魏国绝不可能在誓书上加以献字。且魏辽两国兄弟之邦,魏国为兄,哪有兄长献弟的道理?”
辽帝轻轻笑了两声,挑了挑眉,竟有几分市井无赖之相,“你们南朝给我们岁币是因为惧怕我朝的铁骑,既然五十万岁币都给了,加上一个献字又有何妨?”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毫不顾忌,殿里充满了骄傲和嘲讽的笑声。子珝万万没想到辽帝竟这般轻浮,怒极反笑,冷冷地说:“我朝天子信守诺言,不愿破坏先皇与贵国先帝立下的盟约,才以金钱交换和平。没想到,却引来陛下这样的误会。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战场上见吧。到时候谁怕谁可就未必了。”
说罢,子珝毅然决然,转身拂袖而去。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待子珝走到门口,辽帝才唤道:“贵使请留步!”
子珝并未回头,冷漠地问:“陛下还有何指示?
辽帝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朕不过说句玩笑话,上官大人倒是认真了。也罢,既然献字不可,改为纳字可好?”
见辽帝这么快就做出了让步,子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过身去,依旧坚决道:“纳字同样不可以。”
辽帝叹了口气,“你先把誓书给朕看看吧。”
辽帝读过誓书后,抬头望向子珝。冕旒后,他的神情难以分辨,但子珝却隐约感到一丝寒意袭来。果然,辽帝说:“朕一定要这纳字,如若不可,就真的只能如大人所言,战场上一决胜负了。不知大人若是违背了贵国陛下的旨意,非但没有维持住两国和平,反而引得我大辽铁骑踏向中原……贵国陛下可会嘉奖大人?”
子珝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禁权衡一番。她很清楚,皇上乃至朝野上下都期望魏辽两国和平依旧。她若是维持住了这和平,但令魏国吃了点亏,即使皇上生气,也不会有太过严重的后果。但若是她挑起了战争,那就成了千古罪人,后果不堪设想。
但换个角度想想,也许皇上认为,名分是无比重要的东西,绝不能丢弃,也许他宁可打仗也不要丢掉国家的尊严。一个纳字就十分严重,甚至能给她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皇上究竟是如何想的,子珝现下也不十分确定。
“在下还是那句话,陛下提兵能保必胜吗?”
“不能。不过如今贵国与徐国的战争水深火热,我国却可以一心一意,谁的胜算更大些呢?”
子珝正思忖怎么应答,冼英突然说道:“臣记得汉人有过向别国交纳金钱的先例。”
“是啊,”辽帝仿若醍醐灌顶,“朕也知道。上官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冼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汉人的确有过一次这样的先例。唐高祖李渊曾向突厥借兵,当时也的确被迫称臣。后来,突厥的捷利可汗被唐太宗李世民活捉,□□也就此灭亡。如此循环报应,如此先例,陛下可想效仿?”
辽帝暗暗一惊,心里知道,想要令眼前这个汉人屈服,只怕是不可能了。
缄默良久,子珝再一次听见了令自己震惊的话语。
“朕这就派冼卿前往贵国,直接和贵国陛下商谈。”
子珝突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尽,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即使她还有力气,又能做什么呢?她的权利被架空了,无法再代表大魏做任何事了,她的存在已可有可无。
辽帝十分欢欣地欣赏着子珝的神情,感到自己无比机智,自豪感油然而生。
有时只要换个角度看事物,便会见一片海阔天空,问题迎刃而解。
子珝自知无法劝说辽帝,起身行礼,“在下愿陪同冼大人前往大魏。”
“好,有劳了。”
辽国之所以昌盛繁荣,强立于魏国之北,能与魏国达到平起平坐的状态,世代辽国皇帝怎会是平庸之辈?眼前的耶律宗年仅二十有六,便已有如此心机,怎可轻视?
冼英送子珝到宫门,子珝最后回首望了一眼巍峨宏伟的辽国皇宫,心底情不自禁地对这个民族生了敬意。汉人总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强大的民族,这世间除了中原的汉族王朝,其他国家都只是周边的陪衬,其他民族是低级种族,只配对汉人称臣罢了。多少年了,人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思想,可除了大唐王朝最为鼎盛之时,可有哪朝哪代真正做到了称霸天下,其余国家皆自觉称臣?人们不过是自己蒙着自己的眼睛,不去外面看看,便可以告诉自己自己的民族是最强盛的。
若非此次来到辽国,亲眼见证了辽国的强盛,子珝又怎会懂得这些?辽国从政治到民生,无一点若于魏国,怎会对大魏称臣?如今大魏每年要用五十万岁币换取与辽国兄弟之邦的关系和兄长这一虚名,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若再自欺欺人,如何进步?
子珝在心里感慨万分,可就连大魏天子都未曾亲临辽国,魏国上下文武百官也不曾亲眼所见辽国之繁华。不曾见过,便不会有此等感触,千年形成的观念,怎会动摇半分?
辽国之北,又是什么?
长安。
未央宫。
宣室殿。
“陛下,臣已竭尽全力坚决反对,他们的念头已经打消了一半。只要我朝上下团结一心,绝不答应,他们自会知难而退。”
皇上沉默不语,李博见缝插针道:“并非臣不在意大魏的名声,只是若因一个字引发了战争,岂不得不偿失?两害相权取其轻,臣以为,应当暂且做出让步,以大局为重。”
子珝着实不想与李博对着干,可事关重大,她只好恭谨地对李博说道:“李大人所言有理。因为一个字引发战争,实在是因小失大。只是下官此次出使,基本看明白了辽国人的想法。他们不过是想借机敲诈勒索一番,其实并无丝毫开战之意。即使我们不答应,他们为了每年的五十万岁币,也不会开战。”
“你怎知他们丝毫无开战之意?恕我直言,上官大人,你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敌人身上。一旦他们被徐国的李迁鼓动,那该如何是好?”
“若我朝放低姿态,在誓书上加了这个纳字,只怕日后也无力震慑其他周边小国了吧。”
“上官大人是指新罗这样的小国吗?这些国力微弱的属国不足为惧,他们应该也清楚,自己的实力无法与辽国相提并论。”
子珝和李博争论了许久,也未得结果,皇上便命他们回去了。子珝将官署中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郭府。
小五扣响郭府大门,过了许久,方有一个小厮前来开门。
“怎么才来开门?贵府是出了什么事吗?”子珝忙不迭问道。
小厮面容悲伤地看着子珝,良久方道:“郭大人薨逝了。”
风声,鸟鸣,全都消失,世间一片死寂,子珝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蓝天,绿草,瞬间失色,天地一片灰暗,子珝再看不见任何颜色。
子珝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头晕腿软,一个趔趄向地上倒去。小五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子珝,子珝方才有点缓过神来,站稳后快步跑进郭府。
郭璟的塌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或真或假跪在地上哭泣。郭璟安静地躺在榻上,郭夫人趴在他身上,已经泣不成声。子珝站在门口,呆呆看了许久,方觉悲伤难抑,泪水如潮水般从心底涌上来,再也止不住。
她想办法接近郭璟,费了些心思取得了他的青睐,与他成为了至交好友,得以被举荐给皇上,在仕途上平步青云。郭璟于她的大恩大德,她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便已匆匆离去。也许,从始至终,郭璟对她都是一片赤诚。郭璟是真心爱惜她的才华,才会对她如此另眼相待,把那么多机会留给了她。而子珝,虽然动机并不单纯,但交往数年,也发自内心地敬仰郭璟的品德,又何尝没有坦诚过,用过几分真心呢?
人常说,忠孝难两全,子珝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正巧她出使时郭璟生病,她两次远走辽国,只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一次时间看望郭璟,可郭璟却一直在昏睡。如今他就这样走了,他们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不知郭大人可有什么想要嘱咐她的?临终前,可念及过她,想要和她道个别?
若是换做子珝的父母,若真到了忠孝难两全的关头,她定会毫不犹豫抛弃一切,回到父母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