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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行行复行行 一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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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望因为那一盒黄金,随后又接连画了三天的字画,日日清晨让儿子尤升带出去出摊。
而一连三天,都有同一辆马车在同一个时辰路过他们的小摊前。
每次,车夫都会转身询问车内的主人,接着,就会有一只皙白修长的手从车帘里伸出来,递出一个每回都一模一样的百宝盒,里边装的照例都是满满当当的黄金。
尤升每回都想见一见这位贵主的面,但每回都被婉拒了。
等到了第四日一早,尤升再度带着父亲的字画出门摆摊,仍旧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熟悉的马车果然如预料般出现。
驾车的车夫不是别人,正是又经一番乔装的冬竹。
冬竹嘴唇上贴着两片胡子,冲着尤望抱拳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今日还愿收你的字画,请将你面前这些全都包起来交于我们吧。”
尤升今日等的就是他们。
昨夜他和父亲已经因此事而秉烛夜谈了。他们思前想后,觉得不能一无所知地傻傻沉浸在有了钱两的喜悦里,至少要弄清楚出这位及时雨一般的恩人是谁。可这尊客偏偏一直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反而叫他们父子二人心里没底,几盒金子收了也觉得不踏实。
尤升冲着冬竹道:“尊客接连光顾,次次出手爽快大方,在下与家父心中感激不尽。家父昨日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今日必定要得知尊客名讳或府邸,以便我们父子二人能登门拜谢,铭记恩情。否则这千金的钱两,我们即便是受了,心中也惴惴不安。”
冬竹道:“公子啊,不是说过了吗,我家主人就是单纯欣赏令尊的字画造诣,千金难买一个喜欢罢了,除此以外,绝无他意。什么恩不恩人的,你们真是想多了。”
尤升却拦在马车的去路前,道:“尊客视钱财如粪土,但对我们而言,这些却是救命的,更是无尚的恩情。在下与家父不论尊客为何愿意买这么多字画,只知道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他提高了嗓音,越过冬竹对车里坐着的人喊道:“还请尊客告知名讳雅号!”
车里的肖寒与齐祯相视一望,唇角微扬:鱼儿咬钩了。
肖寒轻笑一声,压低了些嗓音,对外面的尤升道:“城外枫树林,向南千步。寒舍愿为尤大人与尤公子随时恭候。”
尤升得了回应,深深弯腰一拜,道:“在下与家父一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随后冬竹便抽了马鞭子向前驶去。
尤升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面前,舔了舔嘴唇,心下有了忖度。
次日,正午刚过。
一辆乌篷车缓缓停步在乾州府衙的后侧门口。
没一会儿,尤望父子便手提几盒糕饼果点与几坛子家酿登了车。
乌篷车随后又缓缓行驶开来,直直往城门口而去。
夏末时节,乾州城外枫树未红,却也枝繁叶茂,可遮半边天。
林中静谧,车轮在地上行驶时发出的响声便更显清晰。
“爹,咱们已经到了枫树林了,可现在怎么看也已经不止千步了吧?为何还是不见半点宅院屋舍的影子呢。”尤升道。
尤望端坐着,身体随着路面的崎岖颠簸而微微晃动,他神态自若道:“我调任乾州两年了,还没听说过城外的枫树林里有宅子。这位尊客神龙见首不见尾,看来,其中还有文章啊。”
尤升立刻警觉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道:“爹,您觉得这其中是有诈?想来也是,那人前前后后给了我们的金子数目实在庞大。这天上怎么可能真的掉馅饼呢......”
尤望阖了阖眼,对儿子道:“怕是不妙啊。你瞧这一路上,静得出奇,不似寻常。我如今就怕那些金子都是赃款,我们被蒙在鼓里,天真错收,万一哪天朝廷查下来,有理也说不清了。”
尤升大惊道:“爹!那咱们还来这地方自投罗网不成?立刻调头,否则不是给人家送上门来了吗!”
尤望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若我猜的是真的,那就算躲过了今日也没用。祸不可避,倒不如直面。”
突然,安静的枫树林里传出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听声音,是有人把他们父子二人坐的马车包围住了。
尤升脸色一白:“真的来了!”
尤望却将身子一挺,掀开车帘,昂首阔步走了出去。尤升见父亲如此镇定无畏,便也咬了咬牙,暗道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跟着下了马车。
车外,是一群难民穿着的人。
尤望巡视着这些“难民”们,看他们虽然穿着简陋、蓬头垢面,但却各个双目坚毅,骨子透出的气概不凡。
这阵势气场,实在不像难民,反而像行军打仗多年的武夫猛将。
尤望是提着见面礼下车的,他见此场景,将双手中提着的果点酒水放下,冲着这群人抱拳道:“诸位好汉,我父子二人路过此地,前来拜会一位恩人,只是借道而行,尔等为何要将我们的去路阻拦啊?”
话音刚落,“难民”里便走出一位领头人物,此人正是石敬亨。
他平日里就粗狂不拘小节,如今脸抹黑了,膀子露开了,更像是个凶神恶煞的阎罗。
石敬亨痞里痞气,他走到父子二人面前,道:“这枫树林里如今只有一个主子,二位说是来拜见一位恩人,那这恩人恐怕就是我们的头儿了吧。”
尤望道:“这位好汉,我们未曾见过自己的恩人,只知他是一位声音年轻的公子。”
还不等尤望说完,石敬亨就打断他:“对对对,那就更对了。我家头儿就是年轻有为,沉稳多金。那更是不会错了。我们兄弟几个守在这里多时,正是奉命来接待二位的。”
这下尤升也丢下手里提着的见面礼,生气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拦路抢......”
尤望赶忙打断他:“既然如此,那就请好汉带路吧!”他用眼神示意儿子少说话,多留神四周。
尤升只得悻悻得闭上了嘴,跟随着石敬亨引领的方向而去。
一群人簇拥着他们二人,行路脚步极快,在山林间七扭八拐数次,父子二人知道这是在故意混淆他们的方向,叫他们记不清路线与方位。他们心中虽恼怒,但人多势众,也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
终于,在一段漫长而寂静的赶路后,石敬亨终于停步在枫叶林掩映的一座小山上。
这是座荒山的山腰上,还有一个废弃的破庙。此刻,他们就站立在这座大门紧闭的破庙前。破庙残败的匾额上,隐隐还可以看出一个“肃”字。
尤望神色微凛道:“想不到传言中的肃王庙竟然真的在此......”
尤升问自己父亲:“爹,这间破庙还有来头?”
尤望道:“此地是当初肃王叛乱时,给铸兵厂做掩护的据点。当年肃王叛乱被围剿,这里窝藏的造反者全都被杀。朝廷封锁了消息,勒令不许再传相关讯息。本来具体的知情者就不多,这么一封锁,世人更是不知道原来当年的窝点竟然就是这里。原以为是乾州城内,现在我才知竟是城外。看来当初所谓的不许肃王踏出乾州城池半步,也只是一纸废言。看管如此不周,难怪造反之事一起再起。百姓们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只传言此山是座鬼山,从而这里人迹罕至,渐渐荒废。”尤望转而看向石敬亨,道,“这位好汉,你带我们来此是何意?我们的恩人会在这个破庙里谪居不成?”
他话音刚落,自庙宇里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来人身材高大健硕,眉目英朗,五官之中又不失儒雅,来人道:“不愧是忠良爱国的尤大人,仅凭一个模糊不清的‘肃’字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我家殿下说得对,朝廷没有将您此等人才召入景阳城内就任,实在是大魏之憾啊。”
父子二人皆是一惊:“殿下......?!”
来人正是徐有成。
石敬亨对徐有成道:“老徐,人我带来了。下回这种扮演绑匪的活儿别交给我了成吗。”
徐有成道:“我们之中只有你能够将悍匪演绎得如此浑然天成,不交给你交给谁去?不过我想,应该也没有下次了,反正咱们要请的客人已经在这里了。”说着,徐有成笑望着尤望。
石敬亨摸了摸鼻子:“那你带他们进去?”
徐有成展眉一笑,对父子二人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父子俩没有拒绝的份,只得被簇拥着往里走。
徐有成一边给他们带路,一边寒暄道:“方才我听尤大人说,这里是肃王铸兵厂的窝点,但实则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肃王不过是个由头而已。他当初被扣押到乾州城后,便再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了,后来又起的造反消息,不过都是幌子,包括这间破庙。这庙宇里确实死过人,但也只是占山为王却起了内讧的山匪。若不夸大其词,添油加醋,百姓们又怎么会对这个秘密基地望而却步呢。”
尤望沉默着,只等着徐有成继续往下说。
尤升却安耐不住,问:“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谁放的假消息?而且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徐有成走在前方,背对着他们道:“如此行事,不过是我们殿下在争储之路上给自己留的一张底牌罢了。”
尤升思索道:“你们殿下是谁?藩王又不能夺嫡,那必定是天家之子。可先帝驾崩,如今不就一个安王殿下吗?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留着的这个底牌也没用啊。”
“不,”尤望骤然道,他霎时抬眸,眼中闪过一道明亮,“还有一人。”
“还有谁?”儿子问他。
前方,幽深的过道尽头,正缓缓打开一扇暗门。
暗门内火光跳动,一阵阵“叮当哐啷”的敲打铸造声也缓缓扩散开来。
尤望迎着里面的光景,掷地有声道:“璇亲王。”
尤升大惊:“璇王殿下不是在阡清身陨了吗?!”
尤望道:“但至今并未找到可以对证的尸身。”
此时,一幅热火朝天的铸造场面赫然出现在他们父子面前。
原来这暗门之内,竟然如此别有洞天!
徐有成勾唇一下,并不直接答复尤望的论断,而是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二人道:“尤大人,尤公子,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