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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行行复行行 一五九 ...

  •   避暑行宫建造在燕京城外一座烟雾缭绕的山脚下,那里地势较高,前面就是一片硕大的天然湖泊,在夏季,风抚碧水而来,尤其凉爽舒适。
      这座行宫是先皇在世时修建的,如今才五六个年头,还是崭新的,可惜先皇没多久就染了病,这下倒是叫封沉安享了现成的。
      这行宫造的颇有天威,承继着北燕皇宫一贯的奢华之风,金碧辉煌。

      出游之前,收到请柬的宗族权贵们都已经提前携妻子儿女住进了行宫中的各个别院或厢房,整整两百多人,被一一安排妥当,为的就是在君主到的时候能够提前恭候。
      吉日一到,帝后二人才在宫人庄严而隆重的通报声中一步一步相携走出燕皇宫的大门,整日行路,偶有停歇,直到日暮,彩霞镶云,才终于赶到。
      他们还未下马车,群臣已经列好了长队,静静候着了。
      封沉安与齐珣央刚足尖点地,耳边便是一阵整齐而沉长的问安声。
      封沉安嘴角微扬,免去了他们的礼,齐珣央则端庄雍容地站在他的身边。
      封沉安对众人说了什么齐珣央并未留意,她一时间懊恼自己头上顶着的那些沉重的珠翠。
      她成了皇后,对外时只需优雅美丽,可那些挽起青丝的珠宝于她而言压得脖子都要断了。
      封沉安对群臣说完,牵起齐珣央的手往前走去。他们二人穿过列队中央,齐珣央的余光轻易就找到了自己显赫的家人们的身影,——几乎都在。
      齐珣央与封沉安二人并肩携手,穿过一道又一道只为他们二人敞开的宫殿正门,最终到了行宫内的御用寝殿。
      齐珣央刚一迈进殿内,顷刻间就端不住刚才在外面的气势。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拆下发髻上那些大大小小点缀着的珠宝,可封沉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温柔又细心地帮她将那些沉甸甸的饰物一一从发丝里轻轻取下。
      封沉安道:“你若是不喜欢,以后可以不要再戴着这些。”
      齐珣央仰着头,看着面前神情专注柔和的丈夫,她道:“我若是贪图轻松了,那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放,别人还以为你亏待了我呢。”
      封沉安笑道:“谁敢这样揣测我们的夫妻感情?”
      齐珣央的眼眸一瞬沉了下来:“如果兄长还在,他一定很关心臣妾过得好不好。”
      封沉安自然知道齐珣央口中的“兄长”指的是谁,他手中一边给妻子解发髻,一边道:“是啊。”
      随后二人便没有了别的话语。
      沉静一阵,直到发髻上的饰物都被取下,封沉安才又道:“时辰晚了,明日还有宴会,你好好休息。”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齐珣央的双肩,随后转身离开。
      齐珣央看着封沉安离开寝殿,心中隐隐不是滋味,——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用过了晚膳就该歇下,她不知道封沉安往外走这是要去哪儿,但她知道这次后宫里过来的妃嫔之中,有好几位都是新宠在握的权贵之女。
      齐珣央抚了抚散在肩上的长发,让自己放松心境。
      夏夜变长,此刻晚霞还没褪去,天空昏暗却浓郁的紫红色从敞开的门里涌进来,在她身上罩了一层朦胧,远处的婢女也看不清年轻皇后在暮色里的面庞,却只听见她说:“准备给本宫沐浴吧。”

      第二日天气晴好,群臣家眷分坐而饮,谈笑有声。行宫内草木错落,景致细腻,众人移步赏景,品酒论道,十分祥和。
      直至今晚宴饮摆起,大家才都聚到了一起。
      晚风略过湖面,吹进宫门,花草叶香伴随而来,吹得宫灯轻轻摇晃。
      歌舞先起,果品鲜甜入口,畅饮的场面随着封沉安一杯敬天地的酒水入喉而变得越发别开生面。
      齐珣央从小时候刚认识封沉安起,就告诉他,自己同齐祯一样,是个滴酒都沾不得的,因此她的面前只放着甘甜的果酿。
      齐珣央百无聊赖地端起玉盏轻轻品尝了一口,味道一如既往,从前太子府的厨子就算到了皇宫,厨艺也没有分毫长进。
      她轻轻捏斜眼睛,看向一旁的封沉安。封沉安此刻正将一盏酒杯端至唇前,将饮不饮。
      兴许是夜晚的缘故,齐珣央觉得他眼眸朦胧,视线里没有交集的地方,——他应该没有在看歌舞。
      到现在了,就算他们二人已经成婚三年,可她也时常不知道丈夫心中到底装着什么。
      眼前歌舞已毕,玉磬换上,穿着得美轮美奂的乐官们拿着玉柄轻轻敲击,清脆婉转的乐声流淌下来,将每一个有了酒意的人缓缓拉入飘飘欲仙的畅想里。
      封沉安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一架玉磬,不由得开始出神。
      不知不觉间,玉磬已经成了北燕被追捧的礼乐之器了。
      若非知情人,谁又能想到这样一架乐器诞生的契机,只是多年前的一场惨淡的生辰宴会。如今耳边高雅的乐章,最初也只是被随意想出来以供消遣玩乐的点子罢了。
      封沉安的眉眼低垂,心中的烦躁因为玉磬的出现而涌动。
      能捏造出这种新鲜玩物的人,全北燕只有齐祯一个。
      封沉安只要看见玉磬,眼前就能浮现出当初的场景。

      他年少时的一次生辰、一封没多少人在乎的请帖,邀来了几个寂寂无名之辈,尽管外祖父为他请了好的厨子在府里设宴,但他看着这些不入流的客人,心中尽是酸楚和不甘。
      那个时候,他艳羡着皇兄们因为得父皇宠爱而可以举办全京城瞩目的贵宾满座的筵席,而换作了他自己,却还得紧巴巴地仪仗着外祖父勉强撑一撑场面。
      他看了眼宾客名单,张甲,王乙,徐丙,刘承......
      这些都是什么人,他听都没听过!
      “算了,今日的生辰宴我还是不办了......”那年的封沉安低着头,局促道。
      齐祯却反问:“为何不办?这些特地赶来赴宴的人,就这样让他们跑空不成?”
      “他们特地赶来赴我的宴,现在想想又是何必呢,不过都是些逢场作戏的人,无关紧要之辈,寒酸又无趣。”
      齐祯立刻掰过他的肩膀,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难道我不是今天的客人吗?难道我是与你逢场作戏之人?我是无关紧要之辈?”
      他听了这话,才勉强有了些笑意,这才又重新整了整衣衫,同齐祯一起出去。
      那次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生辰宴上,因为没有请来太多的戏班子助兴,齐祯便灵机一动,和一个名叫阿君的仆童一起,搬来府中装饰用的大小玉块,并算着鼓节的敲击声玩闹,还顺便即兴地定下了击节点数的意思,用作哑谜来猜,倒也兴味十足。
      就这么一个契机,到如今多年已过,当初那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点子,现在已经被搬上了北燕各个大小宴会,乐曲雅俗共赏,猜谜老少同乐。

      一阵冷风吹来,将封沉安从陈年旧事里拽了出来,他的心没来由地突然一皱,好似有一只手将之抓住提起。
      难道只要一见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物,自己就会心慌吗......
      齐珣央见封沉安神情冷峻,便轻声关切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封沉安只是喘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下方席位上突然站起来一人,那人此刻是醉倒了的,因此站起来的身形也摇摇晃晃的。
      “陛下!——微臣有一桩喜事要报!”
      那人体态臃肿,浑身带着一股浑浑的酒气,豪迈大喊。
      那是个生面孔,封沉安不认得,他身旁的御前太监一眼就看出了君王的困惑,低声提醒道:“陛下,此人是宁州城新任长史,名叫宋茴。”
      封沉安了然,问:“爱卿何来喜事?”
      宋茴酒意虽大,但脑子也是五分清醒。
      他受他爹的叮嘱前来面圣,说只要告诉陛下,盛国公府的世子回来了,陛下肯定龙颜大悦,会升他的官,这样他就可以进京陪着这位美人世子。
      宋老爷算盘打得精响——天下谁人不知盛国公府的世子齐佩迎,和新君情同手足呢。
      原来,宋老爷自那日见了齐祯后,回去冥思苦想,终于,他不负齐祯和苏长明所望,真的记起了齐祯的身份。

      宋茴从坐席上走出来,跪下大声地说道:“陛下,微臣已经知晓了盛国公府世子——齐大人的下落!因此特地择此机会,来向陛下禀告!”
      一语出,四座惊。
      封沉安的眼眸骤然睁大,紧紧盯着宋茴醉醺醺的脸。
      齐珣央手中的果酒没有端稳,掉在了案上。
      封沉安立即道:“你说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隐隐的寒意,君主的威严无形地压迫了下来。
      可酒醉中的宋茴并未察觉封沉安喜怒的变化,他一心怀揣了要“立功领赏”的心思,继续道:“陛下!在前些日子微臣已经寻回了失踪久矣的盛国公府世子齐大人!齐大人如今就在微臣府上住着呢!”
      满座上的窃窃私语声渐起:“齐祯?就是盛国公府的那个庶出世子?”
      “生死不明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找到了?还是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宋茴向来只知风月,除了花天酒地外,别的一概没兴趣打听。他自小在宁州城散漫惯了,何曾知道这些年里燕京的大小事呢。他父亲告诉自己,这位捡回来的美人姓甚名谁,他也不多惊讶,只当知晓了美人的身世,就可以更好地冲人家献殷勤。
      王座上的封沉安凝视下方,双眸如黑夜里的猎鹰一般,好似要将宋茴的里外都看穿。
      众人见陛下如此,立刻都收了声,每个人皆是屏气凝神。唯独群臣中的苏长明,面上做着惊讶之色外,实则暗暗观察着封沉安的神情。
      封沉安的手指在他宽大的绣袍下收紧,握拳。
      真是可笑,刚才还在脑海里浮现的人,下一刻就被告知,他回来了。
      宋茴......
      此人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啊。

      齐祯不在的这两年里,封沉安既慌张又庆幸,既惶恐又不甘。
      他慌张于齐祯的下落不明,庆幸于眼前少了一颗夺自己光芒的耀星。
      他惶恐于齐祯的消失所带来的未知,不甘于二人间未能分出优劣,就要便宜他以天姿被世人铭记。
      让他找了两年的人、让他惴惴不安了两年的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契机,毫无防备地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信誓旦旦地说出了下落,就连遮掩都不好遮掩。
      宋茴的出现和他带来消息,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惊雷,给还没坐热皇位的封沉安一个措手不及。
      封沉安压下心中翻涌而来的惊愕与猜忌,吩咐下人道:“扶这位卿家下去,等他酒醒之后,孤要亲自问他。”说罢,封沉安没了继续再饮宴下去的兴致,起身迈步径直离开了。
      君王一走,剩下的群臣四处攀谈而起,怀揣着各种心思的声音夹杂在半空,原本风清夜爽的筵席一下子就变得嘈杂躁动起来。
      国公府的人簇拥在一起,也是莫名其妙,又大受震惊。
      江月柔与老夫人神情复杂,而齐颂良坐在筵席中,面色阴沉。
      宋茴懵懵地跪在原地,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旁人或耻笑他或指指点点。
      宫人面目凶恶地走来,宋茴一个哆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宫人按照陛下的吩咐,将宋茴带了下去,但等宋茴被带到一个转角处,他眼前出现了一角华贵的衣袂。再往上看,这衣裙上绣金画凤,华美耀眼。
      宋茴还未多看几眼,就被旁人呵斥:“大胆!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这样注目得的!?”
      宋茴第一次面圣,本就草包一个,他猛一回神,连忙五体投地地趴下大喊:“皇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饶命!”
      齐珣央只和顺道:“宋大人起身吧,不必惊慌,你随本宫来。”说着,齐珣央冲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招了招手,命人将宋茴带到一僻静之处,又叫人在四周把守着。
      宋茴在齐珣央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口,心中倒是老毛病不改地色胆包天,暗暗叹息这样的美人当了皇后,那就只剩庄重,没了可爱,真是可惜。
      齐珣央开口问他:“本宫问你,你方才说的齐大人的事,到底作何真假。”
      宋茴一五一十地老实道:“皇后娘娘,此事千真万确!家父早年间曾与美人...啊不,是曾与齐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因此确信,我们府里此刻正在养伤的那位就是齐大人。”
      齐珣央弯眉一横,紧张道:“养伤?齐大人受伤了?”
      宋茴点头:“是,微臣记得清楚。那日下雪,微臣在宁州城外的重闺山上赏游,齐大人就在那半山腰上的一棵青松下,面色惨白,不省人事。若非微臣带回去及时救治,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微臣本也不认得齐大人的面貌,齐大人醒来后只说自己记不清事情,说他自己只记起要进京。后来是家父闻讯来看,才惊觉了此事。”
      齐珣央沉吟片刻,又问:“一个陌生人,你连他什么底细都没摸清楚,也敢就这样往家里放带?”
      宋茴抓抓脑袋:“那位公子...容貌绝代,风度翩翩,微臣看他就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
      齐珣央霎时一脸黑线:“......”但心中燃起更大的希望,她的佩迎哥哥的确是天下难得的美男子。
      可这两年,她暗中苦寻,失望次数太多,因此还是谨慎地问:“他容貌如何?你且详细说来!”
      宋茴舔了舔嘴唇,放松了神情,有些美滋滋地形容道:“齐大人远山一样的眉,点了星一样的眼,但是眼神总像冰雪似的,看上去有些寒意,但就是惹人爱看!他鼻子又挺,嘴唇又艳,笑起来尤其的叫人流连!可惜他鲜少会笑。呃......他细条条的身材,胳膊上腿上都有很多伤,看上去新的旧的都有......他似乎很喜欢穿蓝衣,头发上还老爱别一个链子。”
      齐珣央的杏唇微微颤抖着张起,她的鼻尖与眼眶都不由得泛酸。
      这次,真的是你......

      .
      宁州坐落重闺山以北,冬冷暑热。
      如今正值火烧的季节,城内外的沿路摊贩都颦眉擦汗,哪怕手里蒲扇握着也无用,汗珠子仍豆大似的往下掉,摆出来的风儿也是热的。
      可不一会儿,前方突然官兵清道。
      摊贩们倒也不惊慌,早几日前,宁州城的上下就接到了信儿,宁州长史不日就将陪驾而至,并由宋府亲自迎驾。
      怪不得大半月前宋家突然之间忙得晕头转向,——要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将府邸装置得足能够让圣驾落尘,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摊贩们在粗鲁的清道兵来之前就急急地往后退走了,随后都挤在犄角旮旯里,探头探脑地往城门口的大道上看去。
      一直等到余晖残阳,终于,一条好似天边来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踏入了众人的视线里。
      高高的旗帜乘着风,招展进宁州城的地界,方圆之内万民跪拜。——君王此番驾临,不是因为巡游,而是为了亲自来接回一位男子。
      这件事立刻成了天下人的谈资,多少野史曲艺都赶着杜撰其中奥妙。

      此刻,恨不得整个宁州城的人都因为圣驾到来而如履薄冰时,齐祯倒是显得格外松快。
      宋府里一半的人都去城门口接驾了,留下另一半在家听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齐祯这回是主角,他整天装作病恹恹的模样,好像多晒一会儿太阳就要化了似的,宋家夫妇把他当第二次发家的聚宝盆,自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回也就没叫齐祯跟着一起站城门口接驾。
      “公子!前边快马传回来的消息!说陛下的圣驾已经行至城中芙蓉湖畔,再半炷香的功夫就要到咱们府上了。”
      齐祯的羽睫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彷徨,随后镇定下来道:“好。”他言罢起身,随着引路的仆人往堂前正门而去,准备跪拜。
      这次封沉安会过来,全是因为宋老爷自以为能得便宜的盘算。
      他让儿子进京禀报消息,却从头到尾瞒着齐祯。宋家人以为自己把齐祯卖了,但实则反被利用。
      齐祯还怕他们没动静呢。
      宋家人对齐祯道:此次陛下驾临只是要访宁州城。
      齐祯顺水推舟,装天真地点头道好。
      自从他出现在宋茴面前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好了演一场长久大戏的准备。
      齐祯知道,燕京城里都是千年的狐狸,要在那种地方装失忆,只圆得了一时的谎言,但要往长了欺瞒,恐怕会格外艰难。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陛下驾到——”伴驾的宦官来到宋府门口高声唱道。
      宋府正门大开,连廊挂彩,各家丁衣不染尘,整齐一片匍匐跪地。
      齐祯混在其中,也一声不吭地和众人跪在一处,可当他耳边又响起封沉安的声音时,齐祯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佩迎!你果真在这里!”
      那久违的声音听上去如此的真挚,不掺一点造作。
      齐祯暗自哽咽,——封沉安不是别人,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互打拼扶持、披荆斩棘的兄弟。
      他们阔别两年,再见时已物换星移,二人各自换了心肠。
      曾经义结的金兰,被苏长明一再警告——花叶犹藏刺,难保人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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