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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返行 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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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百多位士兵被带领着分别到了住处,带着他们的年轻人说话做事丝毫不像个半大的孩子,举止谈吐游刃有余。
“小伙子,我有心和你交个朋友,你全名叫什么?”一人问道。
这些人虽然都是从齐钰晖的队伍里出来的,但他们对于“阿君”二字印象全无,更不会想到当年被人甩着玩的瘦猴崽一般畏畏缩缩的孩子能长成如今俊朗干练的模样。
肖寒的脚步微顿,略微哂笑:“我没爹没娘,养母望我成人君子,于是就叫阿君。”
“哦......那阿君,你今年几岁了?我看你还小的很呢。”
“也快十五了。”
“啊,老话说得好,英雄出少年!你跟了赵将军很久吧?不然怎么会练就如今的气魄和本事?”
“嗯,我跟在将军手下有将近七年了。”
“嚯,七年?!我听说赵将军从不收徒弟的!小兄弟,有机会的话你给我们比划比划你学到的功夫。”
阿君笑笑:“那自然没问题,有空了一起习武也行。说到底我年纪尚轻,还能向诸位前辈讨教讨教。”
对面的人摆摆手:“在赵将军手底下做事的人还需得向我们讨教?不必不必。阿君你真是好福气,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得将军青睐了,外面有多少人都想拜到赵家门下呢,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赵家收个亲近的弟子。”
“也不一定。”有人插话道,“当年京城里也有个十分了得的小公子,那时候的年纪就跟现在这位阿君贤弟差不了多少,你们应该也听过名号,——是盛国公府的世子打外边领回来的私生子,名字叫齐祯的,你们还记不记得?赵将军在定世当武先生的时候,武科的班子里就有他。不过嘛,听说他俩关系一般。齐祯当年虽然在校验场上武科一举拿了甲等,但据说都是他自己练的,赵将军愣是没帮衬一点。”
久违地乍听“齐祯”二字,前方阔步行走的少年顿时呼吸停滞,心跳波动不安。
这个名字,就连赵恭时近几年都鲜少提及了,那个人仿佛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淡出一般,可他心里的牵挂和思念从未停止过。
他不是没有向将军问过哥哥的近况,而是赵将军也不知道齐祯在哪里、在做什么。他说齐祯在外居无定所,他们想写信也不知该往哪儿寄。
肖寒眼眸黯淡,七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根本没意识到分别会来的那么措手不及。从此整整七年,相见无期。
哥哥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的模样?甚至...会不会已经不记得这个世上还有阿君这号人了?
肖寒垂眸,他这七年,一直在努力成长,奋起的脚步一刻也没停歇。
他渐渐地适应了自己“小将”的身份,拼尽全力地融入新环境里。他饮风沙,吞冬雪,赵恭时对他格外严厉,这如炼狱一般折磨人的磨砺,肖寒硬生生扛了下来,而齐祯的名字始终是能滚烫他心灵的烈酒,让他在这段时光里咬牙挺下去并且顺利长大。
“记得记得!齐祯嘛,原本他才是我们的顶头副将啊,能不记得吗!在当年定世学府的骑射校验,他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可谓是名动燕京城啊,那时候多少人被他搞得倾家荡产呢!只是可惜啊,他命途多舛,临行前得了天花,喏,现在他的位子被那位另一个姓齐的便宜得了。”
那群人当下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齐祯自己也不是善茬,我听说,他当年为了复仇就能心狠手辣地活活去烧死一个人呢,啧啧......”
肖寒脚步一顿,脸上有些僵硬,插话道:“是吗?据我所知,他并没有这么做,一切都是他人故意陷害。所以各位,凭借道听途说的就泼人脏水、以讹传讹,这样可不太好。”
那人没意识到少年的神色变化,依旧道:“怎么就道听途说了?那时候多少人亲眼看见呢。说起来还就是因为那事,他身上有天花才曝光的。”
肖寒的拳头握紧。
“唉那你们知不知道齐祯后来怎么样了?病死了吗?”
“不知道,后来咱们都离京了,哪里还能清楚京城的事啊,这么久以来都没听见有关他的风声,多半是死了吧。那可是天花啊,天花放过谁了?.....”
原来这世上,人不用死,也照样可以被盖棺定论。
“不仅是他自己命不好,你看现在就连他爹也是。爬山画个画也能摔死。我是想不通,好好的世子爷,在家里吃吃穿穿有什么不好,非得去荒郊野岭的山上作画,还把命都搭进去......”闲聊声又起,却如惊雷般炸进阿君的耳朵里。
原来齐钰晖能走,竟是因为齐颂笙死了?!
肖寒整个人都好似被浇了冷水一般。
怪不得赵恭时早上收到一封信后立刻就要起身去找齐钰晖,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盛国公府的世子爷死了......齐颂笙死了......
那哥哥呢?他也一定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肖寒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脸上的情绪看起来正常一些:“诸位就先自己布置军帐吧,我还有事,先告辞。”肖寒打断他们的瞎聊,“将军一会儿还要摆酒水来迎接各位,我就先去忙了。”说罢,他便匆匆忙忙地抬步离开。
他离去的步子极快,平时向来稳重的人这回连走起路来都莽撞跌宕。
等冲回赵恭时的营帐里时,赵恭时已经坐在小案前给自己煮了一壶热水。
那冒着热气的水壶旁放着一个刚收拾出来的瘪瘪的包裹。
肖寒一下子没开口,凭着多年在赵恭时身边的经验,他知道将军有话对自己说。
果真,赵恭时抬眼瞧了瞧少年那急匆匆的样子,不紧不慢道:“那群人你安顿好了?”
肖寒点点头:“回将军,都安顿好了,三十个帐子,每帐十人,还空三个床铺,共计二百九十七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周到,”赵恭时笑道,“你这点年纪,却比别人四十岁的还老成。”
肖寒道:“将军说过,能者多劳。”
赵恭时笑望着他:“你是能者,所以带着那三百来个兵去军帐的时候,就凭你那能打交道的劲儿,也听说了吧。”赵恭时有些收起了笑容。
少年的嘴角收紧,含了含下巴,垂下了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赵恭时叹了口气,直接问他:“是不是也想回去?想见见那个姓齐的臭小子?”
少年的脸颊红了,然后点了点头。
赵恭时嘟囔:“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都几年没写信过来了......我看他是把我这个大将军给忘了!”他对肖寒道,“你想去,你就去吧。”
肖寒欣喜地眼睛一亮,随后又按捺下来,问:“将军怎么知道我想见哥哥......”
“呸!”赵恭时啐了一口,笑骂道,“你以为你这几年晚上偷偷爬起来看书我不知道?那些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文章,也只有齐祯那小子会叫你读叫你背。这么些年你一直都能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书也快翻烂了,我也实属佩服。”
肖寒少有的腼腆地抓了抓头发:“哥哥和将军对我严格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所以愿意一丝不苟地奉行。”
赵恭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道:“若是让你一个人回燕京,这一路山高水长的你自己能不能行?”
肖寒顿时猛地点头:“将军,我可以的!”
赵恭时上下扫一眼肖寒,道;“反正你机灵,一肚子鬼主意,量那一路上的普通山贼草寇也干不过你。你和你的祯哥哥一样,是黄鼠狼、白眼狼,一听说要走,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肖寒立刻一惊,赶忙单膝跪倒在地:“将军,阿君只求与哥哥互报安好,等与他重认,阿君立即就回来!回军营继续为将军做事,给将军分忧!”
赵恭时看着肖寒,帅帐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只剩被反复烧开的热水在壶里“咕咚”作响。
最后,终是赵恭时叹了口气:“五十两银子,这一路上可够花了?”
肖寒一惊:“哪里用得了五十两!?五两银子就够了。”
赵恭时将那瘪瘪的包袱往肖寒面前一丢,道:“你在边关的七年,普通人家的孩子都在吃糖葫芦、捉蚂蚱,这些本该属于孩童的玩物,你一个也不曾拥有......虽然这些日子苦,但你记着,凡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不要觉得自己命不好,其实我看你小子生来不凡,在刀光影里还能顺顺利利地长这么大,是福气也是历练,这些经历在你的将来总会派上用场。另外,这些银子你就安心拿着,回去的一路上,把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玩过的,都见一见吃一吃玩一玩,别想着给我省钱,我赵家也不是缺银子的小门小户,你只管平安抵京,也...记得代我问问那个臭小子,跟他说,要是在京城实在混不下去了就也来找我。军营里虽然都是老爷们,找媳妇是困难了点,但总比京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好点。那个没良心的......都多少年不见了,陛下不赐我归京,我们的师徒情分就都要磨没了。”
肖寒替齐祯辩解道:“不会的,将军,哥哥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赵恭时只是冲着肖寒摆摆手:“你去收拾东西吧,趁着天黑之前走,好赶路。”末了,他还添上一句,“阿君,边关这里基本平稳了,本将军也不需要你非得回军营,多一张嘴还多吃我一点军饷呢,而且在这里太久反而埋没了你的天资。我不会盼你回来的,你心里别有压力。你若是出去了能找到更好的打算,那只需一封书信跟我唠唠即可。有时候,也该像你那个没良心的哥哥一样,多试试走不一样的路。若实在没人收留你,那你再回来赖着我。”
肖寒的鼻尖骤然一酸,他这个时候还年轻,听了赵恭时这话当下只有感动,还没悟到背后的深意。赵恭时见多识广,人情是非看的多,有的事情冥冥之中能未卜先知。
他猜到了此少年也绝非池中之物,经此一别,恐怕就会和齐祯一样,师徒二人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