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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返行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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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内院里许久没有这么鸡飞狗跳过了。
拜秋姨娘与齐钰晖所赐,整整三日,府中逃出去了四五十名丫鬟仆人。
这么多人皆是靠着相互之间的沾亲带故,暗地里彼此包庇带进来做事的。国公府是高门,只要不犯错,哪怕是当下人,日子也会比其他地方好过。
若论起来,管教下人的事应当是一府主母该担的责任,而老夫人却未半点儿怪罪于江月柔,一是因为这二人间的关系向来不错,江月柔本就是老夫人的母家人;二来,于老夫人而言,这位儿媳向来都是乖巧贤良却被儿子辜负了的。
但要细究起来,并不是府里的每一位主子都真的不知道有下人在干这种勾当。
要在家大业大的权臣府中生存,靠的就是拉帮结派或寻求援手。主子们自己也有藏匿私心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国公府的粮仓里根本不缺这点儿粮食。再者,若有人想偷偷带亲戚进来,各方都得稍微打点些小恩小惠,看门的给点儿银钱,同屋住的给点儿红包,这样谁都沾了些好处。除了整日里将自己高高端起的老夫人,内院里许多知情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如今一个甄二却将这么久以来的潜规则给搅和了,老夫人大发雷霆,勒令要将国公府里不清不楚的人都给清除干净。
这一道指令下来,毁掉的是许多人的安稳日子。
那些人本来领着月钱,住着高宅,日子常常没什么忧患,而现在温水里的青蛙一下子感觉到了水在沸腾,“哇”的一下就得跳出这口精致的大锅,然后一时间无处可去。
第一个被记恨的就是秋姨娘这个屋了。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齐钰晖打从齐祯一进门起就看不起人家,这个二房庶出的小少爷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被烫伤了本来也没多少人真的可怜他。而反之,齐祯与他比起来就安分乖巧多了。这位祯少爷在府中足不出户,除非上学堂,否则他总是只静静地在自己屋里读书写字,从不惹是生非。齐钰晖拿不出证据还要说人家陷害,这也难怪没人信了。
这场风波用了数十天才算平息,慌乱里逃走的人不在少数,肖寒也终于不用睡草垛了。
齐钰晖吃了哑巴亏,秋姨娘惹了二房老爷生气,如今暂且安分守己了。
肖寒是齐颂笙安排进前院做事的,卖身契风波自然影响不到他,而齐祯有江月柔护着,他们的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阵子,待到又半月过后,齐祯经大夫确诊,确认是好全了,连个喷嚏也不打了,才又重新回了定世。
江月柔拨给齐祯几个打手,好方便齐祯去定世查自己腰牌之事,齐祯自然不可能真的叫打手在定世高调行事,只不过齐钰晖那群狐朋狗友也都是狗仗人势的,如今齐钰晖都下不来床,齐祯又名正言顺地前来盘查,这几个人心里慌了,稍稍一吓唬,就把能供出来的都供出来了。
这下齐钰晖算是板上钉钉的始作俑者了。
齐祯又将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一一说予了封沉安听,封沉安嘴角轻轻一勾,道:“我来帮你碎了齐钰晖在定世的虚名。”齐祯好奇封沉安想做什么,实则封沉安手段极简单,不过是暗地里叫几个人在学生之间添油加醋地将这些事都散播出去。
齐钰晖在府里对齐祯跋扈,但在外人面前倒常常人模狗样的,他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少爷,见谁都是一张笑脸,会逢迎高者,能融入平辈,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地对付自己的堂弟。
这世上的事情,很多人终究只是凑个热闹,没什么人真正在意是非公道。
这场风波里齐钰晖什么好也没捞到,反留骂名,而齐祯算是借着此事,因祸得福,被更多人知晓。
赵恭时一直都在等着齐祯回定世上学。
他心中很是期待齐祯这样颇为特殊的学生。他手底下的官家富少带多了,这样有个性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齐祯第二次上校场是自己去的,没办法,有了老公爷的叮嘱,他不得不照做。
这日赵恭时见齐祯来了,脸上一笑,道:“哟,冻伤都养好啦?”他倒不是要取笑齐祯,只是随口扯一句自认为不痛不痒的关怀,却惹得齐祯难堪,也引来其余学生的哄笑。
今日赵恭时带着学生们练的是羽箭。齐祯虽瘦,但拉弓的力量却不比别人差很多,他可是冻伤后的第二天就能徒手拎起一大桶热水往人身上浇的。再者,他在乡下时本就自制竹箭,射击精准。
现在,正儿八经地练起真家伙来,虽然头一回合别人十发可中一半,但他没有窍门,未经训练,也能中两三箭。
赵恭时站在一旁打量着齐祯的神色。齐祯对他人似有似无的嬉笑视而不见且面不改色,他发完了箭,便收好了弓一声不吭地站到旁边去。
赵恭时瞧齐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中倒是有意想叫齐祯出来多练几次,好赶紧跟上人家,可齐祯心思不在,赵恭时便发令,叫众人都收回了弓箭,改练长剑了。
只是这次,齐祯怎么也不肯动手提剑。
齐祯看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递到自己面前,顿时就涣散了神思。
数月过去了,他好不容易不再想起那一夜母亲被害时的场景了,可如今寒光乍现的长剑又一次冲入他的眼帘,刺激着他的神经。那剑虽未开刃,但一尘不沾的剑身上却好似能映照出母亲那晚不能瞑目的双眼。
“你愣着干什么,接剑啊。”给齐祯分发长剑的学生有些不耐烦道。
齐祯抿着微颤的唇,缓缓伸出手,尝试着去接剑,可那把剑刚要落到他手里时,齐祯还是畏缩了。
“哐当”一声,剑落了地,声音将赵恭时的目光引了过来。
“齐祯,你怎么了,怎么不拿了剑跟别人一起将招式学起来?”赵恭时问。
齐祯道:“先生,我不想练这个。”
赵恭时有些不悦,问:“为何不想。”
齐祯言简意赅道:“我不喜欢。”
赵恭时冷笑一声:“这是学堂,你不喜欢就能不碰了?捡起来!练!”
齐祯握了握拳,慢慢蹲下,如临大敌一般地用手指谨小慎微地捻起了剑柄,可他又猛地缩回来,颤声道:“先生,我...我提不动!”
“放屁!”赵恭时不耐烦道,“这能比你拉弓还要费劲吗!”
齐祯不说话,却也不肯再碰那把剑了。
赵恭时不知道齐祯突然又起了什么性子,但也领略过这是个脾气比牛还犟的,若是硬逼,恐怕又生出事端。
赵恭时的怒气上来了,直接抄起那把被齐祯厌弃的剑,猛地向齐祯所在的地方刺去。
齐祯一惊,却没移开脚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长剑朝着自己刺过来,却不是对着自己的身子,而是脚下。
赵恭时将剑深深地刺进齐祯脚边的土壤里,连同齐祯垂下来的一角衣衫,都被定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你耍少爷性子的地方!既然不愿提剑,那就先好好在这里站着吧!这回衣裳没少穿,想也是不会再冻着你了。”撂下这句话,赵恭时便气呼呼地走了。
齐祯就这样在一旁干巴巴地站了一个时辰,脚都站酸了却一步也不挪动。那一人一剑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似的,直到傍晚散学后,人都走光了,赵恭时才又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威严地问:“我看你身子骨养的挺不错,站在这里这么久愣是没动过,一点儿也没累的意思。齐祯,你还挺能忍啊。”
齐祯颔首:“先生赏罚,学生不敢不从。”
“呵!——”赵恭时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是那个味儿呢。”
齐祯抬头,望着赵恭时道:“先生,学生有苦衷,实在不善使剑,也无心武科,只是无奈祖父器重,所以才不得已,继续求先生赐教......”
赵恭时笑问:“你祖父器重你?我上回倒是没看出来嘛。你住的院子在府里都是七绕八绕才找得到的,偏僻得很,又不大,连院里下人都懒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戳中了齐祯的短处,他抿了抿唇,道:“先生多心了......”
赵恭时靠在一旁的石柱上,道:“你爹进宫上任去了,如今你们府里没几个人能真心对你吧?你主母是江家的闺女,虽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不过守了那么久的空房居然还能不计前嫌地对你好,那倒是心胸不一般。”
齐祯没接话,也不知该怎么接,却又见赵恭时站直了身子,道:“来接你的马车在外面吧?走,我跟你去国公府。”
齐祯不解地问:“先生为何要跟我回去?”
赵恭时道:“我看你可怜,卖你个面子,给你小子呈呈威风,也算是补偿之前对你的罚跪。如何?”
齐祯不愿,开口就是要将人拒之千里的模样,却还是被赵恭时及时挡了回去。赵恭时直接拉着齐祯的胳膊,强买强卖似的挤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齐钰晖这段日子不来上学,齐祯是与府中其他几个小辈坐同一辆车来的,这些人平时都是跟着齐钰晖厮混,没少一起取笑齐祯,可现在瞧见赵恭时跟着齐祯一同上了车,立刻一个个地都屏气低头,一声也不敢吭。
肖寒知道齐祯复课,定时定点地等在府门后边,等着齐祯今日从学堂抄回来的课业,可齐祯下了马车便一同与赵恭时直接进了院子。这府里无数双眼睛看到这一幕,肖寒不敢贸然跟上去惹眼,等周围通风报信的人都散了,他才悄悄地也向无名院而去。
肖寒到院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赵恭时与齐祯相对而立地站在院中的一片空地上。
赵恭时对着齐祯起了好为人师的劲儿,他问府里的下人借了一柄长剑,再度递到齐祯面前,叫他拿着,齐祯的脸僵着,还是不肯。
“嘿,我说你这个小孩,性子上来了还下不去了?拿着!”赵恭时硬是将长剑往他手里一塞。可齐祯却像是触了雷似的,避如蛇蝎地直接将剑地丢在了地上:“先生,我与它八字不合!我就是提不了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