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12、返行 一一二

　　酉时，齐颂笙换好了衣服坐到硕大的餐桌前。
　　除了老公爷与老夫人，国公府里的主子们已经到都到了。
　　齐颂笙的目光在四周巡视了一圈，没见齐祯的身影，便问身旁的江月柔：“阿柔，祯儿怎的还没过来？”
　　江月柔一边哄着坐在自己腿上撒娇的齐珣央，一边对齐颂笙道：“夫君安心，我方才已经告知了祯儿用晚膳的时辰与地方，他应当一会儿就会到了。唉，我本想在那院子里多陪陪祯儿的，只可惜这孩子今日的情绪不大稳定，便暂时没有叨扰他了。”
　　江月柔刚说完这话，一旁的声音又起了：“夫人，您对这个孩子真是照顾周到啊，别人哪家主母能大大方方地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呀。”
　　齐颂笙轻呼出了一口气，在江月柔耳边低语：“阿柔，多谢你。”
　　江月柔笑着摇了摇头。
　　门口老公爷与老夫人也过来了，他们二老坐下后桌上便开始传菜。眼看着这菜已要将桌子摆满，齐颂笙却还未见齐祯到来，他心里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国公府晚膳的餐桌上向来是安静的，用膳时只有碗勺轻轻碰撞的声响。在这样的氛围下，若非二老开口说话，其余人是不敢随意自找没趣地起话头的。齐颂笙欲言又止了多次，不安地等了又等，又过了一会儿，齐祯才总算是姗姗来迟了。
　　他出现在安静的和膳堂时，所有人手中的碗筷都慢慢放了下来。
　　齐颂笙立刻问：“祯儿，怎的现在才来？”他上下看了眼齐祯，又问，“衣袍怎么脏了？”
　　齐颂笙去看齐祯的眼睛，他这才发现孩子的眼里压抑着无助与难过，齐祯捂住了自己腿上摔痛的地方，隐忍又委屈着道：“爹，我不小心摔伤了，走路就慢了些，而且...府里太大，我一时间找不着路，所以来的时候才耽搁了时辰。”
　　齐颂笙连连道：“快过来坐下，晚膳后大夫就来了。”
　　齐颂笙将齐祯带到自己与江月柔中间坐下，一桌子人就这么看着齐祯拘谨地坐着。老公爷与老夫人就在齐祯左手边不远处，齐祯心中还记着礼，他冲着二老道：“祖父祖母，祯儿迟来了，祯儿知错。”
　　老夫人没回话，也没瞧齐祯一眼，老公爷却冷声四字“下不为例”，而后席间又很快恢复了安静。和膳堂里又只剩下一点点叮叮当当的微响，齐祯始终低着头，他不敢将筷子伸得太远，也不敢拿起勺子舀羹汤，这一顿饭他吃得别捏又慌张，就生怕自己又做了些跌份的事惹人笑话。
　　江月柔似乎看得出齐祯的窘迫，她浅笑盈盈地给齐祯不断地夹着菜，齐祯心中感激她。
　　又过了会儿，二老先后放下了筷子，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不再进食了，齐祯赶忙有模有样地学着停下了进餐，端正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堂外的丫鬟们站成一列，她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半张脸大的铜盆，这铜盆也是精致的物件，里面装了清水，清水上还飘着几片香叶，丫鬟们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个这样的铜盆，等放到了齐祯的面前时，江月柔微微俯身对齐祯轻声道：“祯儿，快用吧。”
　　齐祯一怔，他看着眼前的这盆香汤，不明白江月柔叫他“用”是什么意思，而四周的人也不动，像是看戏似的看着齐祯，齐颂笙看出儿子的窘迫，刚要出言提醒：“祯儿，这汤是......”可老夫人却道：“颂笙，你去叫下人添一壶茶来。”
　　齐颂笙知道母亲不许自己多言，只能担忧地看了眼齐祯，悄悄在桌下捏着儿子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示意他净手，随后便万般无奈地出去传茶了。
　　奈何齐祯还是未解其意，又见众人看戏似的等着自己“用”这香汤，便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将小铜盆端起来，缓缓凑近了唇边。
　　“唉，祯儿！......”江月柔忙小声阻止了他。
　　可席上有人失声笑了出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多。这会儿大家才做样子似的，慢条斯理地将手浸在铜盆里慢慢清洗。
　　齐祯的身子不知不觉地僵住了，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老夫人也净手后，只冷笑道：“果真是个丝毫不懂规矩的。”随后便拂袖而去。老公爷则根本从头至尾没正眼瞧过这一切。
　　江月柔在桌子下边儿拉住了齐祯的手，轻轻安慰着捏了捏，道；“没事，下次记住便好。”
　　齐颂笙此时才得以匆匆回来，他扫视了一圈屋里的情形便猜到了大概，他冷冷的目光向众人恨恨地投去，顿时四周的人立刻收了笑意，可脸上的笑意收住了，心里的笑又怎么收得住？
　　齐祯的喉咙滚了滚，他咽下了羞愧，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告辞了父亲与主母，落寞地离开了和膳堂。

　　他一路闷声往前走着，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找了一处无人的林园角落，蹲下来呜呜哭泣。他自从懂事后就没哭过，因为母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近来短短几天，他却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泪水都耗尽了。
　　齐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想逃出去却自知没本事在鱼龙混杂的燕京立足，他在这个角落里蜷缩了许久，等自己能控制住不再抽噎时才站了起来。
　　他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独自一人寻着方向往自已住的院子里走。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西方的晚霞落尽，草木交错、山石栉比，条条回廊与小径之上，幽凉的落幕光线穿透而过，齐祯穿梭在这些光与影之间，脑中盘算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父亲带着自己一起走。
　　他正这么想着，前方转角里突然跳出了几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
　　齐祯停在原地，望着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这些人，不说话也不后退，只警惕地盯着他们。
　　这群少年的确不是带着善意来的，他们之中的为首者是一个看上去精明得过于锐利的小公子，这小公子看着齐祯时眼睛里带着一股鄙夷，嘲讽道：“哟，这不是咱们刚进门的堂兄弟吗？这个时候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怎么反而到这里转悠啊？”
　　齐祯只道：“用完晚膳出来走一走，消食。你又是谁？”
　　那小公子蛮横道：“你管我是谁？你配知道吗？我听说，刚才和膳堂里你菜没吃几口，可汤...却是喝饱了吧？”
　　此言一出，齐祯对面的这群人立即捧腹大笑起来，那肆无忌惮的笑声在一个狭小的转角处将齐祯裹胁得密不透风。齐祯对长辈能忍气吞声，可在同龄人面前，他从小的骄矜又怎容得下这份屈辱？
　　齐祯瞪着眼前的人道：“有什么好笑的？！不知者无罪！何况我又没真的将那香汤喝下去！就算喝下去了，又与你们何干？轮得到你们笑话我！！”
　　那小公子骤然一副凶狠的面目死盯着齐祯：“笑话你？对啊，我们就是笑话你！怎么了？你一个连香汤是干什么用的都不知道的乡巴佬，凭什么住进国公府？！”
　　齐祯冷笑一声，道：“我就是住了，你能怎样！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凭你出生在国公府？呵，今晚用膳，我还不是坐在了你们永远都没资格坐上的主桌？”
　　那为首的孩子恼羞成怒，他红着脑门大呵一句“你说什么！”随即整个人就直接往齐祯身上扑了过去，齐祯不肯示弱，顿时两个人就在地上扭打了起来，其余的几个孩子见齐祯竟然敢撕打得这么猛，也一起加入了战斗。
　　齐祯一个人终究斗不过对面这么多，他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很多只脚按住了后背。他才穿了半天的新衣裳，到现在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模样。
　　鼓点似的拳脚密集地落在他的浑身上下，齐祯的不甘与傲气也都全被踩在了脚下。
　　“你们不可理喻！”齐祯大喊道。
　　“我告诉你，在国公府里，谁本事大谁就是理！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乡巴佬，逞什么威风！”
　　齐祯的左腿还伤着，此刻又在私斗里被他们合起伙来狠狠欺负了一通，如今浑身上下都不见一处好的地儿了。齐祯被围攻得躺在人群里动弹不得，那些人嘴里笑着喊“只要求饶我们就停下来”，可齐祯始终不肯开口，他的鼻子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流血，齐祯便将手在鼻头和脸上一抹，将血迹涂了一脸，然后闭上眼睛躺着装死。
　　他这样倒真的吓住了这群不知轻重的少年，他们见齐祯没了反应，很快收了手，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上前说话。最终依旧是那个为首的拍板道：“我们走！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一人问：“可是...晖哥儿，他要是跑去告状怎么办啊！”
　　“告状？”被称作晖哥儿的少年笑了笑，“他能告谁的状？告我们这么多人吗？切，他的话有谁会信？我娘都说了，祖父祖母不喜欢他，在这个府里，没人会帮他的！”
　　那一群人在齐祯面前约定好了彼此统一口径，这样齐祯就难拿他们问罪。
　　齐祯静静地躺在地上，听着他们交谈，听着他们嘲笑，然后再看着他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地离开。
　　他在地面上卧了许久，才慢慢爬了起来。
　　他带着满身的狼藉，拖着疲惫的灵魂，在一路下人们异样的目光里，行尸走肉地回到了自己的无名院。
　　走进院门，屋子里亮着烛火。
　　齐祯呆呆地推门进屋，就见齐颂笙与江月柔一起坐在灯火下，等着自己回来。
　　这样的场景一下子将齐祯的思绪拉到了从前。从前的穷乡僻壤，从前的简朴农舍，从前属于他自己一 个人的父亲母亲......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山珍海味高宅大院，但父亲母亲也是这样一起在屋子里等着贪玩的自己回来。
　　“祯儿，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脏成这样？”齐颂笙看着儿子，大惊道。
　　齐祯哽咽，颤声道：“爹，我们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小虐而已，不会有很多。毕竟，如果没有磨砺，如何成材？后面也不会大虐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佩迎小哥哥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