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08、返行 一零八

　　北燕风情铺张外放，尤其在繁华的燕京，如此民风得以彰显得淋漓尽致。
　　齐颂笙坐着的马车迈进燕京城的城门，车里两个孩子望着窗外的景象，呆滞无神的目光才开始有了些许波动。
　　燕京人都喜欢穿色彩明艳的衣裳，妇女的发髻上更是缀了各种各样的发簪。这样高调的打扮与齐祯所在的穷乡僻壤截然不同，也与崇尚古朴的大魏不同。
　　齐祯顷刻间只觉得自己坐着的这辆马车好似行驶进了一个画册里的世界，他长这么大，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繁华热闹的景象。这里的一人一物一事一景全是他陌生的。他的目光里带着惊讶与一丝艳羡，可没一会儿心情又低落了回去。
　　母亲的骤然离世还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窝里不断地发出抽痛，而眼前的浮华原本是他们一家三口从此以后要一起共享的，可现在，燕京十里长街上的酒肉飘香和欢声笑语都化作了妖魔鬼怪般刺耳的调笑。
　　肖寒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发出声响。齐颂笙至始至终都隐忍着沉默着，齐祯也在狭小的空间里压抑着自己。肖寒想伸手轻轻摸一摸齐祯的手以示安慰，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这么做。
　　昨夜齐祯一把将自己拉到身后的那一瞬场景到现在都历历在目，他心里感激，也想安慰此刻阴郁的哥哥，但还是怕会碰一鼻子灰。

　　从小县城到盛国公府的这一路，很快就在三个人各自的情绪里结束了。
　　当马车缓缓停靠在一座恢弘府邸的大门前时，齐祯屏气凝神。他与肖寒被齐颂笙搀扶着下了马车，齐祯抬头，打量着这个光是大门就要比自家院子宽敞三倍不止的地方。他紧张起来，身子紧绷着吞了吞口水。
　　国公府门口的下人瞧见有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停在石狮子旁，刚想赶人，却瞧见了满身疲惫又一脸阴沉的世子爷。世子爷的边上还站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也同样是一身褴褛，风尘仆仆。
　　下人顿时一精神，全府上下都知道这回世子爷是要带一对乡下的母子进府的，他想到了这一处，就立刻吩咐人进内院禀报，自己则急急忙忙迎接门口的三人。
　　“世子，您回来啦！”下人扬起脸上的笑容对齐颂笙道。
　　可齐颂笙目不斜视地拉着齐祯的手，板着脸往府里走，肖寒也一路小碎步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边一起进去了。
　　齐颂笙一边往内院而去，一边冷声问：“父亲母亲在哪里。”
　　下人们一边暗暗打量着这三人，一边纷纷回答“碧叶亭”，等这三人离开后，下人们立刻又聚成一团，议论纷纷起来。
　　“你们刚看到没？世子那脸色可怕的......我在府里这么几年了可是连世子爷生气的模样都没见过......”
　　“怎么有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不是说乡下就一对母子么？那两个都是世子爷在外面的种？”
　　“他们衣着怎如此破烂？还不如咱们府上做粗活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荒来的。你看看咱们国公府里的少爷小姐，就算是偏房庶出也没这么寒酸。”
　　“那小孩的娘呢？娘去哪儿了？”
　　众人正纷说一团时，前边又来了个振奋声：“世子爷到碧叶亭见公爷与夫人了！现在各房各院的人都往哪儿赶去了！这架势哟！”
　　众人心里都笑了，今天能不热闹么？
　　世子爷本来就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再加上他为了这对母子，三翻四次头也不回地离府出走，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哪怕身无分文也要去乡下过清苦日子，谁都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如此拉拢男人的心。
　　但当国公府里的人都跟看戏似的赶到碧叶亭时，都不免有些疑惑。
　　那个乡下的狐狸精没来，只来了小的，还是两个。
　　虽然狐狸精没来，可接下来的场面丝毫没让想看热闹的人失望。
　　世子爷满腔愤慨，悲恸地说他珍爱的女人死了，是被刺客用剑杀死的，这必然是阴谋。
　　公爷与夫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原本二老难得闲情逸致地在碧叶亭上赏荷品茶，结果自己许久未归家的儿子愤愤地出现在面前，开口就是质问，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怀疑自己、或者怀疑是这个府里的人造了杀孽。
　　老公爷上了年纪，两鬓已经泛白，但威势尤在。他将茶盏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执，怒道：“住口！你大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用这种口气对自己爹娘说话，还是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我看你从小到大念进去的书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公爷中气十足地训斥下来，碧叶亭里的众人噤若寒蝉。
　　齐颂笙深深地闭了闭眼，满是无力与颓废。
　　老夫人虽芳华已逝，却贵气仍然，她坐在一旁，一双苍老的美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低头不语的齐祯，她语调不急不缓，问：“颂笙，就因为这孩子几句话，你就要不依不饶地怀疑到我们头上来吗？”
　　齐颂笙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娘，他是您的亲孙子。”此言一出，亭中所有的目光顿时一下子全都赤裸裸地集中到了齐祯的身上，齐祯如芒在背。
　　齐颂笙轻轻拉起齐祯的手，让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二老的面前，齐颂笙对二老道：“爹，娘，这孩子单名‘祯’字，取‘嘉贞’之意。”
　　齐颂笙说完，齐祯立刻懂事地跪地向二老问安：“祯儿见过祖父祖母。”他将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贴在手背上，整个人跪拜地恭敬有礼。可是，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等来上头祖父祖母的一句起身。
　　“嘉贞？哈......”
　　直到齐祯听见两旁坐着的人群里传来了取笑声，老夫人才面色淡淡地让齐祯起来。齐祯起身后，头没再低着了，他坚持要挺着胸膛站在亭子的正中央。
　　别人想笑，那就让别人笑去，自己可不会被三言两语乱了心神。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他的娘亲在遇害的那天晚上才刚对自己说过，要明是非公正。齐祯想了想，他自己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错，为何要畏首畏尾。
　　旁人假意关切地问齐颂笙：“世子，这孩子算起来不应该有十三岁了么，怎么看着...不像是有这么大呢。”
　　齐祯耳朵不由得一红，他知道人家这是嫌弃自己又瘦又矮。他母亲倾囊将自己养大，给他吃的穿的已经是竭尽所能的最好的了，但他与这里活得油光水滑的少爷小姐们比起来，还是显得面色发黄，四肢细小。
　　齐颂笙也自知一直亏欠叶许珍母子，也面露羞愧：“正因祯儿在那地方太受罪，所以今年我才必须.....”
　　老夫人却不想听，直接开口打断，问：“既然这个是你儿子，那后面那个小的呢？”
　　齐颂笙轻叹：“他是阿君，是......随行的家仆之子。”
　　“呵，”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在外边不是都得靠你那个知心的美妾接济吗，怎么还有钱请仆人了？还是说...你的美妾连我国公府的大门都没命进来，就已经提前先享受起了当主子的滋味了？”
　　齐颂笙不愿叶许珍在死后还这样被母亲诟病，他声中带痛，却又不敢真的得罪母亲，只能期期艾艾道：“娘！许珍吃苦耐劳，什么也不图我的！只可惜她命薄，如今人都已经去了，尸骨还躺在县衙门的仵作台上，等着我能给她主持公道！您就口下留情吧！”
　　老夫人也怒了：“口下留情？你刚刚对着我们二话不说就声声质问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的亲爹亲娘口下留情？！”
　　齐颂笙语塞：“娘，我......”
　　老夫人打断他，又冲着肖寒发怒道：“既然是家仆之子，怎么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也不愧是乡野愚民教养出来的小孩，半点规矩都不懂！去，到外边的台阶下边跪着！”
　　齐祯的牙关越咬越紧，他不满老夫人对平民的偏见与鄙夷，既然母亲收养了肖寒，那情理上肖寒都是自己的弟弟，老夫人这样苛待肖寒不就等于侮辱亡故的母亲吗。
　　可肖寒在后边却听话得出奇。老夫人叫他出去跪着，他就默默地转身，拖着不合脚的鞋子走出碧叶亭，然后一声不响地跪在了台阶下，乖得像风中的一棵柔弱小草，好像一吹就能倒。
　　等肖寒乖乖地跪好后，碧叶亭又陷入了极静的沉默。
　　齐颂笙的精力在这两天几乎都耗尽了，他像是哀求着打破了这份静默：“爹，娘，这是一条人命啊！我定要为许珍找到罪魁祸首！祯儿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说假话，他又何必说假话呢？”
　　老夫人将头撇了过去，并不搭话。公爷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问：“你爱给谁主持公道你就去吧！有本事就自己查！但是我告诉你，你要是为了那女人把国公府搅得鸡飞狗跳，那从今往后你也别再在府里住着了！你不稀罕当这个世子，有的是人愿意接你的班！”
　　老公爷将这话往齐颂笙面前一抛，随后甩袖就走了。
　　老夫人看着自己丈夫离开了碧叶亭，她立刻从椅子上起身，黑着脸对齐颂笙道：“真是孽障！你跟我到东曦院来！”
　　齐颂笙在父母前面就像一株被风吹雨打的玉兰花，他被老夫人气哼哼地叫走，这下这个亭子里只剩一个齐祯成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