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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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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目,欢迎玩家进入槐阴国。目前玉石存量,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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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山纪元四百七十四年,赤乌季,第九天。槐阴国首都,小周城。满城槐花盛开。
赤乌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虽还只是第九天,但午后已经是酷热难耐。
可再是酷热难耐,皇城里的宫人也必须顶着大太阳在外操劳,清扫花园落叶,架设湖中舞台,摆放桌椅装饰,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今日是九公主十八岁的生辰。她是皇帝仅存的一子一女中的一个,是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公主,受尽皇帝与皇后的宠爱。
“奇怪的是,唯一的一个皇子与唯一的一个公主,这两个人的关系却不怎么样。”一个小宫女低声说道。
另一个小宫女点点头。“按理说,太子殿下在连着失去七个弟弟妹妹以后,应该会更珍视自己唯一的小妹妹才对。”
“可听说自打公主一出生,他就没有关心过她,就连见了面也不说话。”一个年长些的宫女也凑过来说。
众人于是纷纷道,“可真是奇怪!”
商祈九就坐在宫人们身后的大树上。
从那时间之外的虚无之地回到人间后,鲜活着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长枝摇曳,树影斑驳,风过叶间,蝉鸣于地。生机勃勃。
而不是一片死寂。
她手里玩着一片大树叶,听着底下并不低声的窃窃私语。她不喜欢被议论,更不喜欢亲耳听自己被人议论,但宫廷阴私从来是即使瞒得住皇帝,也瞒不住满宫耳目,宫人们的蜚短流长间往往有重要的线索。
被谋杀的人并不甘心,她想知道自己此前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个小宫女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可真是个怪人。”
“这种话你怎么敢乱说!”
“可是,真的很奇怪呀,”小宫女委屈道,“大家都以为他每天躲在太子宫里不出来,可有好几次我看见他在花园里和一个黑衣人站在一起……”
年长宫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别胡说八道的。好了好了,开小差也开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去干活吧。”
宫人四下散去。
商祈九仍坐在树上,看着天上的流云。
她的大哥商缺,槐阴国太子,空有一副好皮囊,游手好闲,奢靡浪费,枉为皇储。这是她不喜欢他的原因。
但要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杀她的人……他大概没有那个能力。
接连失去幼子幼女让皇帝对小女儿的安全格外关注,从她能记事起就请人教她武艺、医术和各种也许用得着的江湖杂术。
她只有十八岁,但已经在槐阴国武榜上位列第九,是公认的一流高手。这个国家只有八个人有能力在硬碰硬的对决中杀死她。其中两个是她的父母,三个是皇室影卫,两个祭司殿祭司,和一个她绝对信任的人。
太子商缺,并不在此列。
……可谋杀需要的未必是武力。可以是毒/药,可以是陷阱,可以……借他人之手。
毕竟,他有杀她的动机。
他是皇室长子却碌碌无为,她是幼女但才名远扬,很多人认为她才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她没有做女皇的野心,但或许商缺认为她有。
可是,总觉得不是他。希望不是他。他是跟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商祈九长叹一口气。
她把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不再去听宫人们毫无意义的窃窃私语。就着这姿势坐了才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因为常像这样子坐在这棵树上睡觉。
这是她的树,是母后在她出生那天命人栽下的,用她的名字命名。
祈九树。
母后很喜欢“九”这个数字。
父皇曾经说它和她一样,成长得那么快,转眼间就从小树苗变成了一颗繁茂的大树。他说这话时,既有对女儿长大成人的欣慰,又有对旧时光里小女童的不舍。
想到这里,商祈九眼皮上微微动了动。
从虚无之地回来之后她还没有去见父母,怕自己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会忍不住扑到他们怀抱里,说起虚无之地的死寂和与死亡面对面时的恐惧。
原时间线上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拉着母后的手,在花园中兴奋地指挥宫人布置宴会舞台。她应该正憧憬着未来,对它一无所知。
但她现在坐在祈九树上,在找出那个凶手之前,不敢期待未来。
——
太阳渐渐西沉,祈九树的影子越来越长。
有一个人向她走过来。不用低头她也知道是谁。
“归舟。”
“殿下,”一个带笑的声音在树下停步,“听说你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我猜你想自己呆一会,就没有来打扰你。”
商祈九睁开眼睛看着天。
那声音继续道,“但现在可是快日落了,如果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在宴前溜出宫逛逛的话,再不下来就来不及了。”
她仍是望着天没动。
可过了一阵,她鼻子动了动。
嗅到了槐花糕的气味。
她往树下看去,一个带笑的清隽青年站在那儿,一身茶色宽袖长袍,手里捧了一只开着盖的小木盒,里面孤零零地摆着一块小槐花糕,白中落黄,又软又香。
城里只有那一家店做得出这样的槐花糕。
她微微讶然。“那家店终于开门了?”
“是啊,”青年笑着说,“公主生辰这么大的高兴事,城里现在很热闹,大概就连糕饼店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怪店主也舍不得不参与这份热闹。”
她看着那盒子。“……但是为什么盒子里只有一块了?”
“本来有七个,”青年说,“但你刚才半天不搭理我,我闲得无聊,吃掉了六个。”
“……!”
然后,在她目光里,他笑眯眯地把手伸向盒子里最后一只槐花糕,放在嘴边——一口吃掉了。
虽然他吃相颇为优雅,但盒子毕竟是空了。
商祈九:“……”
那青年心情颇好地把空盒子放在地上,说,“所以如果你还想吃槐花糕,就只能从树上跳下来,自己出宫去买了。”
他实在是很清楚怎么把她从树上哄下来。
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年一年亲眼看着对方从伢伢学语的孩童长成如今模样,稍微一个眼神变化就猜得出对方在想什么。
小时候,小商祈九对着身下这棵祈九树说过很多小元归舟的坏话。可第二天又总是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它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坏,生怕那个可能存在的树神对坏话信以为真,对他施展报复。
然而树神要么是智慧过人,从未将那些气话当真;要么就是不存在。因为两个人都没什么大风大浪地平安长大了。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长得比她高,她开始打不过他,今年武榜上他排在她前一位,她愤愤不平了很久。
到现在,还当着她的面吃干净了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糕点,一块都不给留。
青年顶着小公主极为不悦的视线,仍在笑。“所以,你要不要下来?”
『请选择:
【跳进他怀里】
【不了,自己下去】
玩家:(嚼吧嚼吧)嗯,鸡腿好吃!……等等,我刚才点了什么?』
商祈九从树上跳下去,被人接在怀里。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青年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身上,驱散了缠绕着她的恍惚虚幻感。
祈九树的影子轻轻摇晃,树叶声合着不远处的麻雀啾啾,啾啾声里隐约有小宫女开小差时的笑谈,她们似乎议论着近年来备受追捧的窄袖长裙。
这个抱着她的人是真实的。
她这时才终于相信,自己确确实实已经从虚无之地回来,离开死亡,回到人世。
元归舟带笑的声音忽然在她脑袋顶上响起来。“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抱着我死不撒手,难道是看上我了?”
商祈九的回应是回过神来踩了他一脚。
——
宫外是一片热闹景象。槐阴国地处大陆十字交界处,是九国中的一个重要交通枢纽和第三大商业繁荣地。
京城小周城是一座天下闻名的花城。高高低低的红屋顶掩映在繁花之下,微风吹起阵阵鸟鸣花香。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从遥远的各地来到这里,为着他们各种各样的目的,但无论是什么人、带着什么目的,都会说这是一座人间仅有的城市。
何妨街是小周城的主干道,从城门直通宫门。大街两边各式商铺林立,人来人往,总是热闹非凡。
大街上,商祈九走得很快,元归舟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步子看着悠闲,但始终跟得很紧。
商祈九忽然停下脚步。
元归舟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着他,貌似平静地说,“你别想太多了。”
“想什么?”
“我刚才并不是故意要,”她不自觉地停顿一下,像是卡住了,“抱你那么久。”
他笑着说,“你是说,你是情不自禁?”
“……!”
商祈九掉头就走了。
街上人这么多,她走得快,有点人潮里横冲直撞的意味。可不多久就停了下来,因为身后一路跟着的人正色叫了她一声祈九。
她转头看过去,元归舟收敛了笑,没看她,正看着某个方向。
那里站了个人。
一个面色苍白,沉郁寡言的人。
额间戴着缀有符文形血红宝石的灰黑祭司发带,一双凤眼细长,眸子是压抑暗沉的灰绿色,如同他身上那件样式古老的长袍。灰绿色祭司袍上绣着繁复的金丝纹路,黑发长及脚踝。
他腰间系着几只乌木祭司笔,手上拿着一本枯黄卷边的薄书。
一本旧琴谱。
人人都知道祭司殿年轻的左祭司祁望之喜欢琴,闲暇时会在城里收罗稀有的琴谱。
这对青梅竹马朝他走过去。“祁祭司。”
祁望之向公主行了礼,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祁祭司的声音里很少有情绪起伏。“本要参加今晚的宫宴,但身有要事,只得缺席。望公主见谅。”
嘴里说的是抱歉的话,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商祈九不喜欢心思藏得深的人,也不喜欢礼仪过于周到的人。祁望之显然两样都占了……可她并不讨厌他。
她笑道:“无妨,祭司的正事要紧。
祁望之略一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左祭司的生辰礼。
她礼貌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伸手接过礼物。而他微一点头后告别离开,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我一直不太喜欢跟他说话。”元归舟道。
“他待人,言语上过于礼貌,态度上却疏远淡漠。你跟他不是一路人,合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正满心期待地要打开祁望之的生辰礼。
他的生辰礼是她不讨厌他的原因之一。他们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但祭司殿在传统上是皇室的师长,大祭司是帝师,左右祭司则是皇子公主的引导者。
虽然这项传统早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祭司殿在很早以前就失去了指点国事的权力,只是作为王朝臣民与神灵交流的中介而存在,但左右祭司仍被认为与皇室子女有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老师自然要在学生过生辰的时候送一份礼。
也正因此,商祈九每年都会从左祭司祁望之那里收到令人惊喜的礼物。他的礼物是她生辰中最令人期待的一部分。
虽然,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过任何亲密的来往,即使偶尔碰面,说的话也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商祈九扭开精致的环形金属锁,打开盒子。
盒子里摆着一只金属架,金属架上是一颗蓝白相间的方形石头。
即使早就知道会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商祈九仍是讶然。“……百科全书石。”
『滴。获得重要道具【一品百科全书石】。作用:激活后可获得三百条“知识”,对相关对象使用鉴定术后可获得信息。
啥玩意儿?玩家茫然地喝了一口奶茶。
茉香的。』
商祈九道,“我觉得祁祭司除了‘祁祭司’这三个字难念了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缺点了。”
“拿谁礼物说谁好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商祈九看着自从祭司出现后便有些心情转阴的青年,笑道,“你要是送我一份好礼,我也说你好话。”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笑。“当真?”
“当真。”
——
槐阴人最喜欢热闹。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正式节日,但借着公主生辰的名头,满城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如涛如浪。老人牵着孩子,在商铺里跟相熟的商家讨价还价。芳龄少女偏着脸递出一只香囊,少年红着耳朵收下。家庭妇女们怀里抱着小山似的布袋子,兴高采烈地往家赶去。
几个异邦来的矮个儿魔术师在人群中兜售着作用不明的魔法物品。
商祈九和元归舟在人群里穿梭自如,很快就到了那家很有名气的糕饼店前,却忽然闻到一种极好闻的气味。
那味道比满城槐花香更令人沉醉。
那是……
但只一瞬间,这气味就变淡了。
商祈九下意识地往香气所来之处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