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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乖宝和家长 ...


  •   卫明宇是什么脾气呢?

      用好话来说是“心性坚定,不拘一格,心思玲珑,人中龙凤”。用卫老爷子骂他的话就是“皮实找揍混不吝,迟早要给这小子气死 ”。

      卫瞻淇阴人在行,要对付这种天然在血缘和社会关系上都双重压制他的人,实在是无从下手。

      好在卫明宇要的也不是理由,而是问卫瞻淇做的哪些准备。

      “我仔细揣摩过广受推崇的86版《石头记》男主角贾宝玉的表演,自信吃透了86宝玉的表演特色。但是在翻到作为资料参考的导演曾建疆的其他少年梦系列,发现一点很重要的事情。”

      卫瞻淇习惯说话时看人的眼睛。因为无论谁都觉得在直视眼睛的过程里,能看出一个人心理活动的蛛丝马迹。

      他的情人们说他眼中是星光与花,是最缱绻的梦,甘愿相信他说的所有情话,坠入温柔网里头的谎言。他的敌人们说他眼中是狼子野心的娇狂,每一次眨动的过程都散发着低劣娇狂。

      人们往往会忘记对视是个双向的过程。你自以为看透了一个人,又何尝不是那个人看见你眼睛里的希冀,而把自己表演成那副样子呢?

      卫瞻淇对视着镜头里那双因为年岁增长、风吹日晒难免有些耷拉眼皮的眼睛,模仿着自己曾经的情人之一,养过的一只野性未化的小狼。

      已经足够明白长辈到身份权利代表的是金字塔顶端人物的水准,也明白嘴巴里嚼着的东西不想要吐出来就要学着顺从。但他还小,总是跃跃欲试到想要挑战这给天地,用它剪了指甲刀爪子挠几下,才肯罢休。不乖也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小/便显得可爱,尚在大人容忍范围。

      镜头里的卫明宇低头吸了一口饮料,动作不疾不徐,抹了一把沾上杯壁冰水的麦黑色手掌,和所有中国家长对小孩态度一样轻视:“你能看出什么?学那些影评人,在一部电影里连导演恋个爱,都能扯到烽火戏诸侯?”

      卫明宇这里说的是他的《苏州河》在国内刚上映时褒贬不一。甚至有人拿他和女主角,李六恋爱的事情说头。但在国外拿了奖后全部一面吹卫明宇和李六天作之合,成就佳作的事。

      卫瞻淇没有分辩,单在父母对儿女天然轻视的这点上分辩,儿女总是落下风。关键是要把自己的事情说清楚。

      “曾建疆在题材的低幼性和艺术性中做着平衡,但这种平衡随着他在剧组话语性增强而被打破,逐渐偏向艺术性。”少年这番话打过很多次腹稿,说起来很是流畅:“曾建疆执导的少年梦系列的第一部并不是公认的少年梦三国,该是现在在芒果台轮播的少年派之白蛇传。因为合同的纠纷,少年派系列被芒果台买断,曾建疆另起炉灶,网剧制作了少年梦系列。但二者其实系出同源。”

      “很多人看了少年梦系列以为曾建疆是要拍出寓教于乐服务于低幼年龄儿童的作品。因为少年梦系列的确是如此。它节选演绎的经典段落都尽量避免了在欧美分级达到14+以上的桥段,台词删改以求白话并且贴近儿童生活。甚至为此牺牲了许多艺术性高的片段。”

      “但这是因为网剧少年梦系列分组和制作人要求在儿童频道。曾建疆被挟制,不得已而为之。”

      “由此我判断出少年派之白蛇传才是曾建疆真正想要拍摄的作品。”

      卫瞻淇停下来,镜头那边的家长扬扬下巴:“所以你觉得你只要做到合曾建疆的胃口,他力主你拿角色,你就拿的到。”

      这又和卫瞻淇想的不一样,卫明宇没有追问他曾建疆作品的细节,直接言中卫瞻淇的目标。少年点头,还想要再说下去,镜头边的男人已然又笑了。

      “你是觉得这部片子曾建疆做的了主,才把宝压他身上了。”

      男孩心头一动,做父亲的那个弯了弯眼睛,一抬手,又把那五颜六色的LED灯眼镜扣下来。

      “天真。”

      做父亲的那个抛了冰块入口,嚼碎的声音清脆,儿子正品出点东西一愣神,对头的男人挥挥手背,像赶一条闻着肉味来却连骨头都没有咬着的小狗。

      “得了,你的事我明白了。该干嘛干嘛去。”

      卫瞻淇还有的底牌和话术卡着了,心里有些气,又在本子上给便宜爹记上了一笔。但表面功夫上还是个被妈妈蜜糖罐子里头带大的乖仔。等卫明宇的摄像头那头先暗了,才甩手把手机往沙发上扔了,在客厅的地板上几步地方踩着拖鞋来回走来走去。

      他这是上辈子陪侍女皇落下的毛病。男宠佞幸随侍君侧,千般宠爱,也不过是个玩意。分到的随殿居室窄小,大臣奏疏面圣时退居的偏殿的小间也不是多大的地方。他谴退后一到无人处,下心力琢磨女皇心事力求面圣时万无一失,琢磨的心焦时,忍不住来回就在那点地方走来走去。这样像玩意的日子他过了八年,才熬出了头。

      贫贱低微的时期占了他短暂一生大半的时间,身处位卑时的习性在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哪怕是死了,重活一世,夺舍一具千金之躯的出身,也难以抹灭。

      他正咂摸着卫明宇话里那只言片语,心里疑惑难道曾建疆的话语权没有决定性,那么要不要用后手加注,可卫明宇话里头好似这事情已经被包圆,再用力是否画蛇添足……林林总总,千头万绪正待理清,忽而听见窗台那树枝与叶一声晃动,卫瞻淇一愣,思绪短暂的空白了一瞬间。

      他身体骤然冷彻又一下子烧了起来,却似热铁进了寒霜。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或者这几十年都不过是一场癔梦,他的人生其实一直是在圣垂三年的那个夏天南薰水阁里头的那个夏天没有走动。

      但窗台处极力在现代化中营造古风,可依旧显得蹩脚的合金窗外,并没有上了桐油的栏杆外开满挤挤挨挨到走廊的芙蕖,更没有水面顺着风来的花香,没有……一双带笑的杏眼。

      那一瞬间电光石火所想要见的那个杏眼长眉,鬓发上簪着茉莉的少女,史书上说她在人世间活了三十七年,便自缢在一个下雪的春夜里。

      千年后,他坐在这鬼使神差,以为故人入梦山河依旧在,却终归只有几株叶子绿的发墨的玉兰,高高的支着枝干,默然的反射着秋冬天白日的冷光。

      卫瞻淇恍然间坐下了,羊绒沙发上的小少年被灯光照耀着的眉眼恍然若失,像是刚从溺水的情况下清醒的失足者。他的思绪剪了线似的全断了,只是没头没尾的瘫在那自言自语道:“像只转着圈想咬自己尾巴的小狗……”

      惆怅、迷茫、爱恋、怨毒、苦涩……很多情绪混合着刻意压抑的记忆滚了上来。

      追忆过往,无法否认不能自拔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

      因为他上午才在那志得意满的认为自己早就脱胎换骨,而所有仇人如史书上写的早就一杯黄土。所有仰望欣慕求而不得的因果孽缘,哪一个都没有留下,王侯将相皆黄土,他才该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可为什么还要想起她,一点动静,一丝痕迹都能引的他一下子忘了贱籍的苦,还要追忆除了不堪没有第二个词的上一世。

      ————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

      四个字原本只是心声里的回响,蓦然却真的在耳朵里听见了,卫瞻淇闻得宽阔客厅里的回声,半晌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胸腔里那个叫“心”的东西,用他的嗓子痛快的尖叫着说出来了。

      迷茫的男孩子的脸一下子不再有可爱可亲的样子了。

      他被那几个自己想起来而说的字刺的像一条要咬人的蛇,捏着拳头,牙齿咬得紧紧的,胸口起伏的幅度极大,好像在厮打中抱着敌人的肩膀咬着对方喉咙里的血肉。

      极度的敏锐又卑贱,脾气反复无常如妇人,虽然得到重用又好大喜功贪婪残酷,男儿身却自甘下/贱以色事人。

      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

      下/贱!!!!

      这就是她在奏疏上说的话,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哈!

      豁然站起来,翻出放在一边的一本史书,那里常常翻阅的一页一抬手就打开了。他轻易的找到那个名字,重温了一遍史书上记载她死的如何半点体面都无,但心里的烈火哪般也压不下。

      因这件自己起头的无名火,他怀了愤愤的到心半夜才入睡,刚合眼在床上有些许的睡意了,大洋那头的亲妈半夜又来了电话,背景音是一群喝醉了的千金们和伴郎们正在嬉笑怒骂撒泼调情,听了半天才清楚这群豪门伴娘伴郎婚礼后喝嗨了,不知道谁提议要去地球另一个时区的教堂再庆祝一次结婚,一伙人乌泱泱的上了飞机要再去抛一回手花。

      李六大着舌头和儿子下军令状,一定要拿下那捧白玫瑰,拿不到就再飞一个时区,反正他们这群家里产业遍布东西半球的富家千金少爷房产有“日不落”帝国的底气,一个电话过去,落地就能再开一回香槟塔。

      卫瞻淇忍着口吐“你抢了捧花有个屁用,卫明宇那犊子和你是分居,你想要再嫁没有和离只有丧偶”的恶言,又哄了一通李六才堪堪挂了这扰民的电话。

      挂了电话心里头又咒了这对夫妻一回,心力交瘁又没有困意,正想着干脆熬夜把事情理一通,却不曾想手机又响了,不同的是这次来电话的人,让眉眼不耐打算装死的卫瞻淇打了个激灵,他没有着急接电话,而是赤着脚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够了脑子,胸口那腔睡不了好觉的火气早就在看见那人名字时就没有了,再三准备停当才重新拨回了电话。

      他回拨迟了电话是那人和他的约定——跨时区扰人清梦的事情,还是卫瞻淇这种长个子的孩子,实在不妥当。故而那人每次算到卫瞻淇晚上接电都让他先别接,等他醒了舒坦些再回拨也是一样的。

      这种体贴骗骗李六还好,卫瞻淇过了几年,清楚那人性子说这话倒不是体贴,只是没有耐心和睡眼朦胧不清晰的人说话,故而话里头深意其实是“你清醒点再和我说话”。

      皮上熨帖,底下却目无余子颐指气使,这就是卫瞻淇对这位相处了近九年的来电人——五叔公李嘉行的断语。

      李嘉行的电话安静多了,卫瞻淇甚至能听见这位刚阴了不少人,接手李家航运生意的叔公在纸面上一边签字,一边用指腹摩挲纸面的声音。

      像蛇在草丛里爬……

      李家长子,也就是卫瞻淇的外公几十年前去世,膝下只有李澄琳一个女儿。长子乃老太爷那个早死的原配一系嫡出,锦海风气迷信,未免早过世的原配没得香火,就过继了四房的庶子李嘉行捧牌匾。只是过继时李嘉行已经时不好撒娇卖痴的十三四岁,感情上是挂名头的半个嫡子,法理上生母身份也低微末流,身份尴尬。加上顶头的二哥是续弦兰氏的婚生子,三哥生母是老爷子的得意人,着实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一把烂牌。

      可就这样,李嘉行还是靠着自己,一步步在李家有了地位话语权。

      卫瞻淇有点怵他。比怵卫明宇这么个法理血缘上的父亲还怕。

      名义上李嘉行是大房一块的人,但真正的大房凋零的只剩李澄琳这么一个不管事没有多大继承权的花天酒地的主。李嘉行这么个李氏实权人之一又从不做无用功,反正卫瞻淇这具肉身还小时,冷眼看着李澄琳没有少被这位当枪用,完了还不得不收他的好。

      那头李嘉行在寒暄后的未曾过问卫瞻淇面试,只是谈起李澄琳“胡闹”的又有半个月不着家,刚过去的节假也未曾去卫家拜见老太爷,意有所指:“董事长一向不喜欢小辈在家里事情上胡闹,外头看着,家里觉得不像话的事情要尽早回头。”

      那句客气的董事长,指的就说李嘉行的生父李海生,李家老太爷。李嘉行这时不提亲戚身份,来一句董事长,明显就在拿李家煊赫的豪门身份提醒卫瞻淇他要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卫瞻淇心道,你就是想要说我去当戏子惹的家里生气,顺带带上一笔,要他对照李六好好思量——当年怎么煊赫文艺圈的三金影后还不是乖乖回家息影了。

      卫瞻淇心里觉得这位叔公就是要堵死自己家这支本就凋零的大房的路——要不是李六在继承权上天然弱势,人前叫着李六小姐和几位叔叔姑姑们平辈似的,其实李家一点股权都握不住。等卫瞻淇长大到成年,李家什么好处都分干净了,他也不用这样兵行险着的“出名要乘早”的削减脑袋往娱乐圈钻了。

      如今他来一句让卫瞻淇勒马,呵,好像和二、三房斗的急赤白脸的不是他似的。

      卫瞻淇客客气气的拿“当然不能让家里丢面子”应了,却不提自己要回头。那心里不当回事的态度电话那头的李嘉行猜得出来,可这位五叔公让卫瞻淇敬畏的原因就是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怒不形于色,应付孩子也不态度情绪外露。

      这许是大人看孩子天生就有权威感的轻视在作祟。李嘉行再怎么多智,也只能想当然的认为卫瞻淇是学着了他妈李六的做派,觉得明星戏子风光。但李六没告诉卫瞻淇里面的苦头,大人们也不愿意让他尝过。

      事情到这又好似进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死胡同。但豪门世家自然有一套“规劝”儿女懂父母“心苦”的手段,李六当年是一套,今天李嘉行要对卫瞻淇用的又是另一套。

      俄顷,话筒里刚还在做李家最高意志传声筒的五叔公声音好像软了一分,听得卫瞻淇发毛:“不过我觉得你们小孩子还是要有自己的想法才好,家里不过是怕你走错了路子。这样吧,乖宝,明天叔公来内地,陪你见一见资方。”

      被叫了小名的卫瞻淇听得这一声“乖宝”,背上汗毛竖了个彻底,再听到要见“资方”,更加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情不自禁的咬着嘴唇才忍住了叫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乖宝和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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