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雨越下越大，十来个乡民跑到一间祠堂避雨，祠堂宽敞却简陋，里面唯一的像样的摆设便是一尊白玉女像。
人们在祠堂里或站或坐着看雨，有的拎着包裹，有的脚边放着箩筐，都是刚在大集上买的东西。
一位身着粉色纱裙，颈间围着同色纱巾的少女坐在一块方块木头上，她姿容清丽，乌发盘起，身旁挨着个四五岁的小儿，小儿一身黑色装扮，黑衣、黑鞋、黑手套、黑帽子缀着黑纱遮住脸。
少女和小儿引起旁人的关注，她对频频瞧她的人露出一抹极轻的微笑以示友善，别人见她和气，便带着好奇和关心问道：“小娃儿怎么遮得这么严实？”
少女抬起纤纤玉手放到小儿肩上拢了拢他，答道：“弟弟水土不服伤了皮肤，怕光怕风。”
小儿非常老实，低头摆弄手指，丝毫不理会旁的声音。
·
热闹的大集赶上阴雨天，好在雨来得快去得块。货郎往船上搬东西，七八个要搭船的人站在河边等，等到人、货都上了船，货郎忽地眼睛一瞪，原来方才等船的那拨人后方站着个小孩儿，人都上了船就剩他孤零零地杵在那儿，货郎疑惑道：“谁家娃娃给穿成这样啊，大人呢？”
小孩儿没反应，船上一人惊奇道：“这个小娃儿跟他姐姐一起的，头前儿还在祠堂避雨！”
众人向四周看看，方才那人又道：“别是走散了吧，他姐姐穿粉色衣服，瞧不见人呢？”大家东张西望没看到疑似小孩儿姐姐的人。突然，小孩儿动了，他腿短步子小，很自然地靠近这条船，大家都讶然地看他，直到他胳膊扒住船舷，抬起一条腿作势要爬上船时被货郎拦住，货郎道：“我不能把你拉走啊，你家里大人一定在找你，你乖，在这等好吧？”
小孩儿维持着爬船的姿势，不动也不出声，货郎看着他遮面黑纱，莫名地不敢掀开看怕犯什么忌讳，僵持片刻，他两手插在小孩腋下把他提抱起来送到几丈外，“你不能跟船走，离河也远点儿，小心掉水里去。”
船在河上行出一段距离，货郎等人回头看，发现黑衣小孩儿正走在跨河的桥上。
·
老黄牛安静地吃着草，牧童在山野间奔跑，追逐乱蹦的蚂蚱。
跑着，跑着，丫丫忽然放慢脚步，继而轻轻地朝前走几步，小心地蹲下来，前方有只雪白的兔子，小白兔很可爱，丫丫盯着它看，他想把它带回家，但他知道它一定不肯，果然，在他再次动作想要接近时，兔子蓦地窜出去，眨眼间跑好好。
丫丫看着兔子逃走，遗憾地在原地掐了朵紫色的小花捏在指尖把玩，不知谁家的羊在山岗上咩咩地叫，丫丫望过去，几只肥羊在高地上慢悠悠走过，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跟他一样小，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那里不动，那是谁？丫丫好奇地眺望着，“黑衣小孩儿好像也在看他？”丫丫想，“那个小孩儿是不是想和他玩儿？”他开心地同时又忽然矜持起来，低头看看手里的小花，转身朝山坡下的小溪走了几步，很快停下转头去看黑衣小孩儿，看看他是不是也在走，他发现对方站在原地没动。
“丫丫！”一个放牛伯伯喊了声。
“哎！”
伯伯在一处半山腰冲他招手，手里挥着带绿叶的树枝，绿叶间夹杂着红点点。丫丫颠颠儿跑过去，他猜得不错，伯伯发现一小片山莓，红红的，熟透了，他开心地去摘，先急着吃了几颗，之后攒着用衣服兜起来。
伯伯道：“太酸，牙都给我酸倒了。”
丫丫笑嘻嘻的，“好吃！”
他摘了一会儿，用衣襟兜着红红的酸梅子，又在山间游荡起来，麻雀停在牛背上，花香散入风里，他想起那个小孩儿，便去寻他的身影。
山岗上已经没了黑衣小孩儿，丫丫四处张望，没看到人，他微微失望，朝着坡下溪水走去。
水中映出小小的孩童，穿着布衣，袖口和裤脚都挽上去两道，他拽着衣襟在水边蹲下，捏一个莓子在水里过一下然后放进嘴里。丫丫掀开几块小石头，查看底下有没有小鱼，突然，他瞥见不远处站着那个黑衣小孩儿，黑衣人站在水边并且朝向他，黑纱遮住他的脸，丫丫看不到他的样子。
送上门的小伙伴，丫丫不想错过机会，可是他很疑惑，黑衣小孩的装扮好奇怪，他不解地杵在原地，两人面对面，都不说话。半晌，黑衣小孩先开了口，他抬起胳膊指向溪水，“水。”
丫丫走近黑衣小孩，对方虽挡着面纱，但从外面看他似乎很专注，面纱后的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面前的人。丫丫捏起几个莓子递出去，同时问道：“你也来放牧吗？给你吃这个。”
黑衣男孩儿不动不回话，丫丫催道：“吃吧，好吃。你为什么盖住脸？你怕晒吗？”
男孩儿不答，片刻后，再次朝溪水一指，道：“水！”
丫丫：“我知道是水呀。你能把帽子摘了吗，我看不到你的脸，我带你去那边看兔子的窝啊？”
男孩儿：“水！”
丫丫觉得有意思又有点无奈，“我在这里捉到过小鱼，养在我家门口的水湾里。”他边说边自然地动作很轻地掀起了男孩儿的黑面纱，“啊！”他惊得瞪大眼睛，反应片刻，道：“你的脸怎么画成这样？不怕爹娘打吗？”
只见面纱之下，男孩儿一张脸上涂了几种颜色，活像缩小版的唱大戏的师傅，不过，虽然看上去瞎涂乱抹，底子是极为漂亮可爱的，眼睛大又亮，像两颗琉璃球，被掀了覆面后他直勾勾地盯着丫丫。
两人再度无言而立，过了会儿，丫丫蹲下去，冲他招手道：“来，洗洗。”
男孩儿反应迟钝，但听话地蹲下去，丫丫见他戴着黑手套，于是自己动手掬了水往男孩儿脸上抹，肉肉的脸蛋被抹蹭几下他丝毫不反抗，耳朵被戳了下，给他洗脸的人又惊道：“耳朵也画花了！”他听不懂，只好模仿那人，他主动摘了手套，把手伸进水里泡一下然后收回覆在自己脸上。
莓子全掉到地上，丫丫惊呆了，花脸男孩儿不但脸是花的，手也是！
丫丫不给他洗了，男孩儿自己也停下来，看着丫丫。
丫丫：“你脸上的东西为什么洗不掉？”
男孩儿：“病。”
丫丫：“你生病了，所以变成这样？你被毒虫咬了？用了坏的水？”
男孩儿：“病。”
“……你叫什么名字？”
“田。”
仔细瞧，黑衣小孩儿的样子既可爱又滑稽，他明显不善交流，丫丫从没见过个头跟他一般高的说话单个字蹦的孩子，他在这广阔的山野间常常遇到其他的小牛倌儿或者摘野菜的小孩儿，也常和别人凑到一处玩儿，眼前这个皮肤患了病的男孩儿似乎并不适合一起玩耍。
“你回家吧，养好病再出门。”丫丫劝告道，伸手将对方的面纱重新放下来。
丫丫倒退着走，“回去吧，快回去吧。”
男孩儿先是原地看着丫丫越走越远，随后朝着丫丫追过去，他走得不快，却坚定地缀在丫丫后面。
两个小男孩儿一前一后，直到丫丫返回他摘莓子的地方，他回过头，看着几步远的黑衣男孩儿，觉得对方十分想跟自己玩儿，他自我介绍道：“我叫丫丫。”
“丫。”
“丫丫。”
“丫。”
“丫丫。”
“丫......丫。”
丫丫叫他：“田田。”
田田不应，而是跟着念：“田、田。”
.
丫丫摘了颗山莓递到田田嘴边，“你有吃过这个吗？尝尝，张嘴，啊。”
田田张开嘴，丫丫把莓子塞进去，他轻微咀嚼，紧接着皱起眉头抿紧双唇，眯眼缩脖地抖了抖，然后张嘴吐了个干净，丫丫被他滑稽的表情逗得直笑。
尽管被酸到表情失控，田田看着丫丫边摘边吃，他又放一颗到嘴里，结果再次被酸得发抖。
丫丫提议道：“可以用你的帽子装吗？”
田田：“帽。”
丫丫：“可以吗？”
田田：“可。”
说了可他却不摘帽子，继续有样学样地摘果子，丫丫看看他，抬手把他帽子摘下来，将自己攒的莓子放进去，田田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低辫，辫子蓬蓬的全是卷儿，他有一头卷发。丫丫短小的手指拢了拢那可爱的辫子，田田停下动作看他。丫丫道：“放你帽子里吧。”
把装了莓子的帽子找地方放好，丫丫带着田田玩儿起捉迷藏。这山上能藏身的地方无非石头、土包后面，或者草丛里，但对几岁小孩够用了。丫丫让田田闭眼蹲在原地他先去藏好，可是刚跑几步田田就追了上来，他又反复解释指导几次，终于玩儿上了。
田田蹲着，按丫丫说的两只小手捂住眼睛。
“来找我吧！”不远处传来丫丫的叫声。
田田起身，左右看看，朝一处高高的草丛走去，野草比他还高，他钻进去就没影了。
丫丫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了半天没人来，他爬上石头顶端，望见野草丛中一小块黑色，“嗨！”他大叫一声然后立刻缩头爬下去，不知道自己是否暴露，但他必须发声，不然田田会一直在草丛里晃荡。
田田听到叫唤茫然地抬起头，恰好看到因不放心再次冒头看他的丫丫，他钻出草丛，向大石头跑去。
终于来了，丫丫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田田到了，他在从右边绕过来，丫丫起身往左边绕，两人开始沿着大石头绕圈儿。田田又迷茫了，人呢？他持续地绕圈，丫丫追到他身后他也不回头。
“丫！”田田喊道，。丫丫在他身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轮到田田藏了，丫丫就地靠上石壁，脸埋进胳膊里，给对方躲藏的时间，谁知马上就听田田叫他，他绕过半圈，田田就在石头的另一边。
田田笨笨的，但他是个很乖的玩伴，愿意配合，丫丫非但不觉得无趣，还挺喜欢他。
丫丫拉着田田去拿了帽子然后躺在草地上，边吃莓子边数空中飞过的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