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禁] 开到荼蘼》季生

7、chapter.7

　　第二日下了大雨，一颗有黄豆大小，打在车窗上能发出响声。雨水像小溪那样地从车顶上淌下来流过前窗。
　　梅雨季快到了。
　　就是在这种容易让人情绪低落的季节里，我体会到了极大的快乐。特别期待下雨天，两人共撑一把伞，在路上散步，走得很慢很慢。郊区安静，景色也非常好，迷蒙烟雨配上早春刚发的一点新绿，显得周围愈发的静。雨天总是看不清楚前方，灰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雾里，人被一团团水气裹住，眼见的景色便模糊了。那一瞬间世界上好像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个和平常一样的黄昏，我去山下病院接他下班。
　　走进他的办公室，看见他背对着门口坐着，动也不动。外面难得有夕阳，照进屋里，一室金。
　　他在想自己的心思，没有发现我。
　　窗外的景色那么美。
　　他用着这件建筑物里最好的一间办公室，春花秋月，尽收眼底。对着窗外这幅美景，我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它来得实在太快，还没等我抓住那一丝丝边角，它就飞走了。
　　我叫他名字并走近他身边，看见他眼眶红红。我心里打个突，扶住他肩头。他抬头看看我，说：“不，我没有哭。”
　　我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发生什么事？”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说：“我觉得我应该转工。”
　　“不是在这里做的很好吗？”
　　“太痛苦了。日日与病人谈话，认真揣摩他们与常人迥异的心理活动。”
　　“或许你可以找人聊天。”
　　“找谁？我不愿占据与你一起的时间，又没办法向同事倾诉。整间医院的医师间心照不宣，谁先说出来谁就是不能自我排解的、不合格的医生。我必须一面开导他们，一面照顾自己。可是，有些病人的口才与思想十分可怕，我直直被拉进黑暗里去。”
　　他叹息一声：“真想离开这里。”
　　“一同走。”
　　“几千万里路，不知多遥远。”
　　“去。就算要去冥王星都没有问题。”
　　“我比较喜欢土星的光环。”
　　“我们即时申请入藉。”
　　我俩对视一眼，随即紧紧拥抱。
　　我清楚的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我们在一起，整件事情是理想化的、乌托邦式的，全无后顾之忧。故而能获得许多快乐。可是爱情以外是残酷的。
　　他说：“今天你先回去吧。我要加班。”手撑在眼皮上，很疲倦的样子。
　　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他叫我走。我于是便走了。我总是不能反对他的意思。
　　我十分感触。我一点没有发现他的心思，我原以为我是十分了解他的。
　　他不愿意对我说，是不是说明他潜意识里觉得我还不足以被依靠。在我两的相处中，我做的还不够好，我还不够贴近他的心。

　　离开时遇见了山下智久。
　　这不奇怪，这间医院本就是他的。
　　他在一间病房外徘徊，想进去又不想进去的样子。见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说：“是你。”
　　我向他打声招呼。
　　他看上去与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冷漠有礼完全不同。他有点焦躁，仿佛急切的想离开我们站的地方，却又被那里的某样东西深深吸引，不可自拔。终于看到一个人，打破平衡，把他自怪圈里拉出来，便热情的邀我去他办公室坐坐。
　　他倒杯清水给我，“堂本先生做什么工作？”
　　“进出口。”
　　“呵，这是一件我完全没有办法胜任的工作。”
　　“术业有专攻。”
　　“医科生最委屈。光是本科就要念六七年，大好年华全都在书本中蹉跎了。等我们从学校出来，商科生早就将挖出来的第一桶金投入了再生产。”
　　我微微笑，“把家业发扬光大也是很了不起的。”
　　“这不是我的家业。”
　　“胡说。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我不是富家少爷，我本来不是山下家的少爷。”
　　我有些意外。
　　他自顾自说下去：“我是私生子，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爸爸。小时候家境不好，与六个人一起住在一间二十方的房子里，下雨天在屋里放满小碗。在学校里且被同学欺侮。”
　　他概括得未免太精练了，这段伤痛的经历绝不是三句话可以讲完。
　　“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自己的房，自己的床。后来我拼命考上了公立大学，又争到留学名额，拿着从老头子那里讨来的钱去国外读书。搬去学校的单人宿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宿舍里的单人床抬出去扔掉，再抬张双人床进来。那张床占据我小小房间的四分之三，十分舒服。虽是在异国他乡，但我从未试过失眠。”
　　我不该过问他的隐私，可是我的好奇心太大了，试探着说：“现在苦尽甘来。”
　　他举起杯子做一个干杯的手势，“是，感谢我堕落的兄弟成全了我。应敬他一杯。”又把杯子斜过来看看，笑笑说：“可惜是茶不是酒，他倒是最喜欢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据他所说的七拼八凑的明白了他的身世。
　　这时他看看时间，说：“这个钟了，他也该来了。”我听他说有客人，起身告辞。
　　车开近大门，与一辆古董车擦身而过。那辆车十分眼熟。
　　山下的客人，原来是锦户亮。
　　我原以为他们关系不好，可是后来看来不是这样。现在看来，绝对不是这样。就像我原来以为山下智久一定是“山下少爷”。
　　我想的全错了。
　　我的不安感由刚才见到泷泽时产生，现在越来越强烈。
　　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是我所想错了的？
　　泷泽秀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他多少？我静下心来仔细地，从头认真想想，发觉并没有多少。
　　我认识他不过才两个月。热情一古脑的迸发出来，烧昏了头脑，只懂得品尝两人在一起的欢乐与哀愁，忽略了许多细节。他不止一次因为工作而发愁，就像今天一样。我不是没有注意到。以前我觉得为了工作伤神是很正常的，可是今天我看到他的神态，那么倦，似乎别有深意。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这些问题困扰着他，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隐约觉得，山下锦户这两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联系着，这个联系是好的或坏的，是因为他们过去有龌龊或是前途有冲突，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我有点发怵，偏偏爱情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成立的——我并不了解他，可是我爱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应该把他的一切过去都挖掘出来，以慰我心。
　　挖掘一个人的过去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人于己都是。我想，我是爱他的啊。以此为借口，难道不足以产生让我去追究他的经历的理由吗？
　　我真是个自私的浅薄的人。
　　可是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