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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夷夏 ...

  •   平日李湛在帐外督军练兵,阿婉便会在帐中替他写信,闲着无事时也会抄抄佛经,替那些丧于战场之上的亡魂超度。

      李湛白日练完兵后的满身疲惫,在回帐后看着在烛火下笑颜恬静的阿婉的那一刻,便都烟消云散了。

      回想起来,当时在伊阙强行带走她时,他的确太过冲动了,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可越同阿婉相处,他越是觉得这个烫手山芋捡得值得。

      阿婉不光样貌合他意,性子亦是。

      他不喜欢太过聒噪的,也不喜欢太过沉闷的。阿婉恰恰就在他心中的平衡点处。

      李湛越想阿婉的优点越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沾沾自喜起来,他仅凭寥寥一面,就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伊人。

      此番出征齐国,若还能顺利承继祖父同阿耶的柱国大将军之位,他也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想起阿婉,李湛狠狠地用鞭子抽了身下的马,他得快些拿下这座城池,才能早些回去见到那个能够安抚他内心焦虑的女郎。

      而此时的阿婉正于帐中抄写《阿弥陀经》。希望借着《阿弥陀经》能让那些亡魂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中去。

      舍利弗。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她正沉浸在对佛经里描绘的那片净土的幻想当中,却听得李湛爽朗的大笑声。

      李湛一掀开帐帘,阿婉迎面对着了他脸上和盔甲上斑驳的鲜血痕迹,感到触目惊心。

      又闻着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阿婉有些想吐。虽然她清楚明白李湛来洛州要做什么,也知道他每日练兵是要做什么,可心里清楚和真正接受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她每日都会自欺欺人地想,李湛还没有真的杀人。

      可这一刻她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她不能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整日待在一起。

      难道她每日诵经抄经给那些亡魂超度,只是为了让他杀那些人杀得毫无顾忌吗?

      李湛之前未有告诉阿婉今日的战事,是因为想要奇袭齐国军队,便挑了个赶早出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大获全胜。

      现今的齐国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评价再适合不过了。

      齐国虽承得自魏以来的国力兵力,又坐拥河东财富,却不思江山社稷,君王一个个的残暴不仁,将杀人当作毁掉器物那般简单。只重及时行乐,不顾人伦而行淫乐之事屡见不鲜。

      若没有了兰陵王高长恭和大将军斛律光,齐国凭着那个在朝堂之上都敢聚众□□的皇帝,又能支撑多久呢?

      李湛只想同阿婉炫耀今日的战果,让她知道自己是有能力保护她的,可却忘了阿婉是信仰佛陀之人。

      自己这一身鲜血估计连一般的女郎都忍受不了,更别提心里唯有佛陀的阿婉了。

      见阿婉的脸变了色,李湛忙出了帐,找到最近的泉水,将盔甲褪下,又好好地清洗了自己的面庞和身躯。

      褪了外衣,李湛才发觉连自己的里衣甚至都沾了血,可衣裳都在帐中,这番回去让阿婉看见,她估计又会满脸嫌恶。

      罢了罢了,谁叫他对她有意思,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呢。

      李湛只得找到贺兰浑,装作不在意地忽略他那感到奇怪却又不敢问询的眼神,以自己的里衣都洗了为由,从贺兰浑处借了一套从未穿过的来。

      进帐前,李湛仔仔细细地环顾自己周身一遍,确定身上再也没有残留一丝血迹了,才施施然回到帐中。

      阿婉见李湛回来,平静地对他说:“佛说杀生是第一大恶业。我无力阻止你杀生,有愧于佛陀。你能不能放我走,别让我看见这些东西?”

      李湛自然是不会甘愿放她走的,只得想个由头来劝她,思索了一会儿,他问阿婉道:“你可知晋代当年的八王之乱,以及这八王之乱引起的五胡乱华?”

      阿婉点点头,她曾经问过阿兄,为何华夏大地上会有鲜卑人,阿兄便仔仔细细地从司马篡魏一直到当今跟她说了个透。

      李湛继续问她:“你可知冉闵大帝?”

      阿婉摇了摇头,这个人她并不清楚,阿兄也未同她提到过。

      李湛说道:“冉闵大帝当年屠胡,杀了二十多万人。可如若他不杀生,阿婉,不用说今日还会不会有我们在这促膝长谈,华夏大地上有没有汉人都不知道。”

      阿婉不语,她内心实在无法否定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汉人,更是因为她知道在冉闵大帝这所作所为之前,胡人又杀了多少汉人。可以说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了。只是这又与佛陀的慈悲为怀的教诲相悖。

      她转念一想,李湛既然如此重视自己汉人的身份,为何又要替宇文周打那汉人建的齐国呢?

      阿婉问道:“可是你既这样在乎汉人的存亡,又为何要帮着鲜卑人打汉人呢?”

      李湛定定地看着阿婉的眼睛,阿婉有些不自在,忙避开他的目光,可李湛的眼神仍是不放过她:“虽然齐国皇族姓高,可他们一直以鲜卑人自居。而在周国,哪有什么汉人和鲜卑人的差别。自先代孝文帝以来,鲜卑勋贵和汉人士族累代联姻。有的人顶着胡姓,可生母却是汉人。生母是鲜卑人的亦可能是汉人的姓氏,你说,他们到底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呢?”

      李湛见阿婉沉思不语,继续说道:“不光周国是这样,齐国同周国都是延续魏代的传统,两边鲜卑人同汉人都已不存明显的差别。你不能仅仅凭姓氏,就觉得哪个是代表汉人的,哪个是代表鲜卑人的。我为何要帮助周国攻打齐国?是因为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远强于齐国骄奢淫逸的历代君主。我的话你不一定会信,今日我抓了几个齐国的战俘,这些人在齐国出生长大,自是比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让你信服的多。”

      想起励精图治,以天下为己任的当今圣上,李湛不禁动容起来。

      他对门外守卫的将士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个穿着服饰异于周国军队的参将被带了上来。

      李湛对他说:“你将齐国君王是如何对待自己臣民的,都一一告知女郎。那秽乱宫闱的事情就别说了,免得脏了女郎的耳朵。”

      那人有些挣扎,但看着李湛威压的眼神,还是认命地说:“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齐国历代君王都暴虐不堪。文宣帝诛杀元氏,血染漳河,河边百姓不敢以河中的鱼为食。好不容易盼来了仁慈宽宏的孝昭帝,可他短短一年就崩逝了。武成帝较文宣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毒害兄弟,虐杀侄儿,只要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他通通都要铲除。当今皇帝更是不用说了。大将军又不让在下同女郎说那些污秽之事,可女郎也应当要知道,高氏□□,非常人所能容忍。”

      李湛见他说的不错,摆摆手让将士带了他下去。

      他对着还在沉思的阿婉说:“阿婉,你说,我为何要杀生呢?如果我不杀生,这天下这乱局怎么可能结束呢?如果我不杀生,有些人也照样会死于残暴的高氏之手。可只要这一切杀戮都结束了,百姓就可以各得其所、安居乐业的。阿婉,你要记得,我现在杀这么多人,只是希望今后,我们的子孙可以不再手沾鲜血。”

      对于这句话,阿婉自动将他话中的“我们的子孙”理解为“李湛的子孙和阿婉的子孙”而不是“李湛和阿婉的子孙”。

      李湛见阿婉还在静静地思索,知道今日之事对她的信仰打击极大,他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过犹不及,剩下的还是留待她个儿去想清楚吧。

      见着外头夕阳已至,担心阿婉着凉,李湛给阿婉披了一件羊皮大袄,只是阿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搭理他。他在阿婉未注意时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会她的发尾,之后便去别的将军帐中商讨后续的作战计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冉闵:(?-352年),字永曾,小字棘奴,魏郡内黄(今河南内黄西北)人,十六国时期冉魏政权建立者,350年-352年在位。以勇猛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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