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织梦》圣十字

31、铸劫灰

　　没有回来，到底上哪去了？

　　伊诺嘱咐过梦罗不要乱跑，自己却总是趁梦罗去院子里干活的时候出门，每次梦罗回到屋里都不见了人。

　　跑去医馆不会这么勤，不会真的迷上公主了吧？

　　“小罗，我回来了！”伊诺大手大脚地推门进来，把外衣脱下朝梦罗一扔，踢掉鞋子倒在床上吁了口气。

　　梦罗叠好伊诺的外套放在床头：“这几天你都很忙，今天也去祭祀殿了？”

　　伊诺闭目养神，随口应：“算是吧。”

　　骗人……

　　“丝绒……青鲛大人刚才来找你，她从祭祀殿出来……”

　　伊诺闻言“倏”地睁开眼，坐起来上上下下打量梦罗：“行啊，有点长进了。”这般看法，梦罗倒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虚地退开一步。

　　“青鲛大人与我交恶，亲自上门来找我？你还是信不过我，趁我不在的时候私自找过我的两位别册，请他们打听你父亲的下落。我说的对吗？”

　　这又都被你知道了……梦罗汗颜。

　　伊诺把梦罗刚叠好的外衣展开重新穿上，边套鞋子边说，“我到医馆去趟，会晚点回来，你要是饿了自己先吃吧。”

　　“那个……你、你都去医馆做什么了？”

　　“做什么？”伊诺走到门边，半转过身神秘地笑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嗯？”一手从梦罗脸上划过，麻利地横跨出门槛关上拉门。

　　梦罗呆呆地看着木门，隔着它，他就看不到伊诺的身影。继而缓缓地跪坐下去。

　　伊诺几次说过梦罗信不过他，都说准了。伊诺这是和他堵了气，梦罗心里明白。他的确是护着帮着他，可梦罗还是担心他并没有真心帮他寻找父亲，怕他不会轻易放他走。于是梦罗找人别人帮忙打听，又怕伊诺知道，就趁他出门时跑去了祭祀殿，还自以为瞒过了他。

　　不过一小会，门又“唰”地被推开，梦罗错愕地抬头，伊诺还站在门外。

　　“要去的话就说一声。还不快跟上来？”伊诺丢下一句话，自管自走远。

　　“噢……”梦罗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

　　“烟锁，我又来打扰了。”伊诺直接闯进馆主内室，自己找地方坐下，毫不见外。

　　“你还真是不客气。有何贵干？”烟锁仿佛也已经习惯了他。

　　“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来接受你的特殊照顾啦。”伊诺暧昧地笑道。梦罗听得汗毛倒竖，什么特殊……照顾需要笑成这样，儿童不宜的事情就不要带他来嘛！

　　“跟我来吧。”烟锁自然心知肚明，当即不在多语，起身前往东院。

　　“等等，这次可以让这小子也跟来吗？”伊诺指着梦罗问道。

　　“可以，如果他不碍事的话。”烟锁头也不回地答应。

　　等……等等！梦罗大惊，怎么他也可以去了呢？那个什么，他们不是……

　　伊诺不容梦罗犹豫，一把提起他走，到了东院的指定房间才把他放下。这边也只是个很干净的病房，只不过地处幽静之所，屋子里多了些放药的柜子，很适合养伤。

　　“躺下。”烟锁指指房间的地铺，自己去柜子里取了些东西。

　　“好。”伊诺熟门熟路地坐上去就开始解衣服，一件件快速地脱掉扔一边，然后开始解腰带。

　　喂喂——不要无视我的存在啊！梦罗靠在墙头落了一地的黑线。

　　烟锁拿了一堆东西跪坐在伊诺身边，展开一捆白布，俯下身，一手开始在伊诺身上游走。这场景似曾相识。半开的窗外还看得到花团锦簇，偶尔随风落进一两片花瓣。

　　救命啊！惨不忍睹啊！梦罗真想一头撞墙死死掉算了。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伊诺问道，声音是朝着梦罗这边的。

　　你还有闲情管人家在想什么，你又在想什么？你……梦罗不经意一瞥，伊诺身上有什么东西亮晶晶地闪动，泛着寒光。梦罗微微靠近一点看，伊诺满身都是这样的东西。烟锁还在重复从包里拔针——扎到伊诺身上的动作。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宛如行云流水……真不愧是专业的……

　　针……灸……啊……

　　忽然间，无语了。

　　伊诺被扎得跟刺猬一样，还一脸好笑地看着梦罗，一副“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了”的样子，梦罗脸上的温度不断上升。不要怪他想歪，其实是某人平时太不检点了，他一直都是很正直的，真的……

　　“馆主是怎么和伊诺大人成为挚友的呢？”随便和烟锁找个话题避开尴尬。

　　烟锁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在街上偶遇前所未见的病症耳。那时伊诺神情恍惚如行尸走肉，有时发狂打人砸东西是家常便饭，现在却是好多了。”

　　听起来很像是说伊诺那时是神经病，现在已经稳定了。梦罗顿生危机感，怪不得没人愿意接近他。

　　施完针，烟锁打开手中的小盒，将里面的草药搓成一个个小团，一一放在针尾，而后点上火。一时间屋内烟气弥漫，梦罗不由咳嗽起来，趁此机会扑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逃开伊诺的目光。

　　“你还没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梦罗观赏着一院红花问道。

　　“这个嘛，让我的主治大夫来向你解释吧，烟锁？”

　　“原因不明的□□崩坏，包括身体的各个部位及器官都将衰退，史无前例的症状。”一遍点完，首先点的草药已经燃尽，紧接着换上第二批，“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灵魂与□□不合，我的治疗只能延缓崩坏，乐观估计可以保证两年平安无事。”

　　“身体崩坏是什么意思？崩坏之后会怎么样？”

　　“会死。”烟锁很干脆地给出答案。

　　梦罗如被人扎了一刀，颤颤地回头，伊诺平视着上方卷起的青灰色薄烟，看不出情绪。

　　灵魂与□□不合？灵魂与□□不合……为什么灵魂会与□□不合？如果伊诺的身体不是原本的身体，而是灵魂后来被放了进去……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梦罗有点按捺不住情绪，走近两步提高了点嗓门。

　　“针灸完告诉你。”伊诺身上燃着的火焰微光跳动，围成一圈，渐渐脱离针尾，梦罗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咒环。

　　烟锁解释道：“我在尝试使用一些咒术治疗。坦白地说，我没有治疗的方法。” 火焰很快燃烧殆尽，烟锁将手垂在空中，银针自行飞回他的手中，排列整齐。

　　“厉害。”梦罗赞叹。

　　“好了。可能暂时有些脱力，你在这里躺一会。”烟锁收拾完器具边，走了出去。伊诺等他出去便坐了起来，缓缓地穿起衣服。

　　“先擦擦吧，满身的灰。”梦罗扶他靠在墙头，从屋中的水缸里舀了盆水帮他打算擦身。

　　伊诺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抖掉他手里的手巾说：“你坐到这边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哦？”这不坐你旁边的吗？

　　“再靠过来点。”伊诺把梦罗拉到紧挨着他的位置，扶着他的肩膀，神情颇为慎重地说：“我从何而来，是什么人，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你听了可镇静。”

　　“好……”梦罗几乎是靠在伊诺身上，脸上抚过他呼出的热气，心脏跳动怦怦的声音清清楚楚。

　　“我，五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伊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诶？”听到的不是预料中的话，梦罗用了好一会儿消化伊诺的话，眼睛瞪得铜铃大，怎么看也不觉得一具僵尸抱着自己，又不是没和他近距离接触过，他还很有“血气”来着。

　　伊诺笑着捏捏他的下巴：“你知道禁术是什么吗？”

　　“禁止使用的法术？”看字面就知道了吧。

　　“没错。那你知道为什么法术会被禁用？”

　　“因为很危险？”你是小学教师吗？梦罗大皱眉头。

　　“有两种，一种正像你所说，很危险的法术。”伊诺讲到自己的本行，表情认真得想换了一个人，“使用这些法术的人，会因□□和灵魂承受不了反噬而死，在此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可怕的怪物。失去□□，精神残缺的怪物，被我们称为——冥想魔。”

　　他是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的东西，并不是活物。这些东西连阴曹地府也不会收，有朝一日看着自己魂飞魄散……

　　“紫流他……”

　　“没错，他大概就是冥想魔，”伊诺眉头微皱，认真思考着，“但是他很特别，我从未见过完全人形的冥想魔。它们一般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也没有独立的思想……”

　　“你讲的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梦罗打断他。

　　“有重要的关系。人一旦走火入魔，便无法挽救，只能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直到消失。可是有一个人，找到了使它们存活下去的方法，统领这些魔物与人类作对。”

　　“你……”梦罗不知不觉冒出了几滴冷汗。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伊诺不由好笑。

　　还好还好……

　　“我不过和那人同族而已。”

　　梦罗倒：“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卜祝啊——”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风地。虽然和那人同族，可他是我们一族的噩梦——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了。歆寐族五百多移民五十六年前自焚而灭族，无一人存活。”

　　梦罗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没有傻。“有句话叫做人死不能复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通不通用？”

　　“是吗？另一种禁术却可以令死人复生——能够让别人偿付代价的咒术。如果承受咒术反噬的不是施咒者本人的咒术得以普及，那会是怎样一副盛况？恐怕连这个世界的平衡都被遭到破坏。我就是为了挽救无法支撑平衡的这个世界，为了风地他所谓的‘大义’，从冥府召回的一缕幽魂。方法正是牺牲了许许多多条人命。”伊诺满嘴的嘲讽。

　　梦罗像是听了个故事，没有真实感，也没给伊诺很大的反应：“他复活你为了对付冥想魔？你就甘心被他利用？”

　　“好聪明！”伊诺自己掸掉了灰，趁机多抱抱梦罗，“杀掉冥想翼是我族人代代相传的责任，为此我会留在这里。”又低声在梦罗耳边说，“传说王城地下有个影城，藏遍天下禁术。我这几天装作在王城中乱逛，实则探查影城的位置。你先稍安勿躁，也许我们能在里面找到让你回家的方法。”

　　梦罗听了他的话，为自己前几天的猜疑而羞愧，低头靠在他的肩上点头道谢。伊诺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浅啄几口：“你和我兄长年少时至少有七分相似，这是真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

　　“不是五十六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吗？”

　　“遗迹还在，我也想回去祭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