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于二月花》顾*城

4、鬼门关

　　每个人面前都满满一碗肉，异香勾人食欲。
　　彭大刀：“吃，吃饱了才能活命。”
　　施素青皱眉道：“但我们不是来吃肉的。”
　　彭大刀哈哈一笑：“出关？现在未是时候。见过过冬的熊么？雪前狠狠大吃一顿，倒头大睡几天，才能安然过冬。来，吃，吃，不吃又怎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仰首又尽一碗酒。
　　
　　甘萼红虽然紧张，但肚子里的馋虫却都被那肉香勾起来了，忍不住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略一咀嚼，滋味奇美，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吃至大半，却看见方慕龙只略试几筷，而施素青却动也没有动过，不禁奇道：“你们怎么不吃？”
　　施素青笑了笑：“这种肉我不敢吃。”
　　甘萼红紧张起来：“是什么肉？”
　　施素青笑嘻嘻：“什么东西地上爬？什么东西檐下挂？”
　　“呕”甘萼红不禁吐了出来。
　　
　　彭大刀笑哈哈地上前：“这样的好东西，姑娘怎么这么浪费。”伸手欲扶。
　　方慕龙忽叱道：“别靠近她。”伸手拔剑。
　　彭大刀伸手去扶的势子一变，一道银光从他手里射出，刺入方慕龙左臂。
　　方慕龙大叫一声，欲挥剑上前，却失去了力气，左臂鲜血淋漓，却不觉得痛。这比剧痛更叫他吃惊，他的左臂竟失去了痛觉。
　　
　　施素青一跃而起，手中柳叶刀鸳鸯两柄，风轮一般向彭大刀卷来。
　　彭大刀也不闪避，只嘿嘿一笑：“青姑娘，你动手吧，反正也救不了他两人性命。”
　　施素青心中一凛，收住刀势，一瞥。只见方慕龙脸上神色僵硬，似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而甘萼红却已倒下，就倒在她吐出的秽物旁。
　　施素青咬着牙：“彭大刀，你怎么这样害我？”
　　彭大刀收住笑容，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动手，叫你老大来。”
　　
　　施素青牙齿咬得格格响：“红姐上次虽让你没面子，但总算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彭大刀不理，只上前拧了拧甘萼红的脸颊，又捏了捏方慕龙的肚子，嘻嘻一笑：“这就是闻名天下能掌百万兵的方将军啊？这就是最得太子宠爱文武双全的妃子呀？啧啧啧。”
　　
　　忽然他身后有人冷冷道：“你不是彭大刀，彭大刀被你怎样了？”
　　“彭大刀”一惊回头，一个红衣女子背光立着，看不清眉目，身影轮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
　　他嘿嘿一笑：“叶老板，明人面前不打暗话，我的确不是彭大刀，那胡子，已经叫我宰了，就下在这肉锅里。”用手一扯，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马脸，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
　　
　　叶霜红冷哼道：“原来是杀人不见血的高大少，你要怎样才肯放人，划下道儿来吧。”
　　高虎符看着叶霜红，眼神复杂，忽开口道：“我不惜得罪万刀门，宰了彭大刀，扣下这两人，你道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今日你这么求我？”
　　
　　他缓缓道：“谁不知道玉门关内第一厉害角色的叶老板叫人惹不起也爱不起。想当年，我费尽心机搜罗世间奇珍，你却不屑一顾，我偷了父亲令牌，尽调帮中高手助我求亲，却被你大哥属下尽灭，令到敝帮精锐尽失，一蹶不振，继而更被仇家覆灭。我为你，永生不能返京，隐姓埋名，就如丧家犬般流落街头，受尽白眼，你更没一次正眼看我……想不到今日，你终为这两个乱党求我……嘿嘿，求我……”笑声中尽是苦涩之意。
　　
　　叶霜红踏前一步，灯光映上了她的脸，她神色决然：“高大少，你给他们两人解药，送他们出关，我们的事，容后再说。”
　　高虎符霍然抬头：“什么容后再说？你肯嫁给我么？”
　　屋内众人全都怔住。
　　
　　方慕龙吃肉较少，中毒较轻，正默运玄功调息，此刻听见高虎符一问，心内大急，一时气息乱如散丝，头绪全无。偏偏从他这角度，只看见叶霜红一个背影，也看不见她脸上表情，心下只是大急，不住大叫：“霜红，不可答应他。”口中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霜红，不可答应。”有人情急大叫，却是林晚枫。他急步上前：“霜红，他狼子野心，你万万不可答应……”
　　叶霜红却清清楚楚道：“好，我答允你。”
　　
　　两把声音同时惨叫“不”，一是林晚枫，一却是大急之下忽然能说话的方慕龙。
　　叶霜红看也不看他们，只凝注高虎符道：“我答允你了，解药拿来。”
　　高虎符看着明灭烛光下的叶霜红，这个他梦想了一辈子的女子，那样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从未试过这么接近过，偏偏又如烟如雾般的看不真切。她的眼睛像两颗寒星，嘴角如怨如怒，他看着看着，表情不禁也又恨又爱，一时只觉得就这般将性命交托出去也无妨。恍惚中，他只道：“好，我给你……”突然背心一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叶霜红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扶住，只见他整个背部都给打得凹了下去，性命已是不保，急问道：“解药呢？”
　　高虎符眼神涣散：“在墙上油灯……”叶霜红手一松，他便直直倒下。
　　叶霜红伸手去拿油灯，却听见高虎符颤声道：“关外怎么……怎么会……会有桃花？你，你……站在桃花下……下，好……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
　　
　　叶霜红手一颤，仍是取下了油灯。高虎符没有骗她，油灯内有药包。叶霜红正欲把解药喂到两人口里，一道乌光，像自天边来袭，快捷无伦向她后背打来。
　　施素青挥刀来格，林晚枫比她更快，手中短剑已迎了上来，“格”的一声，火花四溅，林晚枫手中剑几欲脱手，被震到一边，施素青的鸳鸯刀却断了一柄，来势不绝，乌光虽慢了下来，仍直取叶霜红。
　　月色一黯，叶霜红原来已擎刀在手，反手一挡。乌光打在刀上，倏地收了回去。
　　
　　刀名度劫，就如月儿一般半弯，执在红衣丽人手里，月华艳色相辉映。执刀在手的叶霜红，却似被那刀之风华逼出了那潜在的厉烈来。
　　叶霜红反手持刀，凛然而立，沉声道：“他两人解毒之前不能妄动，我们三人把他们围在中央，死守。”
　　三人当下背向而立，把方慕龙与甘萼红围在中间。
　　
　　四下里静得怕人，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阴风在屋里拂过，叶霜红顺手放在地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明灭不定，恰恰就要灭了。
　　将灭未灭间，锐风破空而来，取的正是断了一刀，三人中实力最弱的施素青。
　　
　　林晚枫回剑来护，他刚才吃了暗亏，不敢硬碰，想借力卸劲。不料这次来势完全不同，那看似刚锐无比的来袭竟然如活物一般，从他剑下掠过，低了五寸，直取施素青小腹。
　　施素青挥刀挡格，手腕剧震，另一柄鸳鸯刀也格不住来势，她闷哼一声，小腹已见血。
　　就在来势将尽未尽间，刀光一闪，犹如闪电，每人眼中都亮了一亮。
　　叶霜红出刀，快捷无伦，却落了个空，似挡不住那灰黑物体，那灰黑之物却来势已尽，落在地上，滴溜溜的转，竟是一个六角飞砣，原来顶端一根细如筷子的乌黑钢索已被叶霜红一刀所断。
　　
　　窗外有人阴恻恻的道：“好一把度劫刀，原来是千叶山庄的二小姐，你破了我的追魂索命，今日我放你一马。但这玉门关今日已变成鬼门关，你想你还能出关么？”语声快速远去，最后一字已自数里外传来。
　　叶霜红反手持刀，凛然而立，只不作声。
　　
　　林晚枫松了口气，却瞥见叶霜红手中刀缓缓滴下血来，失声道：“霜红，你受伤了。”
　　叶霜红“嘘”了一声，“别作声，我不过虎口震裂了，只是轻伤，这大煞神终于还是走了。”
　　窗外忽又有人道：“我听见了听见了，叶姑娘受伤啦。”
　　叶霜红脸一寒：“什么人？”
　　
　　只见一个中年书生慢慢从门外踱了进来，摇着手中的纸折扇，笑嘻嘻地：“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嘿嘿，老大真忍心，把你的小手震伤啦？”
　　叶霜红“哦”的一声：“原来是小煞神，你老大都走了，你还不走？”
　　小煞神摇着扇：“我不走，就是要留着看你们怎么收场。”他小胡子都笑得翘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林晚枫忍不住道：“你这瘟神，快走。”
　　
　　小煞神哈地笑出来，上下打量林晚枫，嘻嘻笑道：“怪不得千叶山庄的二当家肯呆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难道是为了你这小白脸么。”
　　林晚枫受不了激，大喝一声，手中短剑就向他刺去。
　　他剑势凌厉，小煞神被他迫得手忙脚乱，手中纸扇“嗤”的一声被刺个对穿，他忽也大喝一声：“停手，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林晚枫冷笑：“你且说说我是什么人。”手中丝毫不缓。
　　小煞神道：“你这柄是游龙剑，你自然是游龙山庄的少主人了。你当然不是什么小白脸了，算我小煞说错了，饶命啊……”虽然说得不伦不类，总算是求饶了。
　　林晚枫剑势一收，冷冷道：“今日且饶你……”
　　话未说完，手中剑剧震，竟被弹得脱手飞出。
　　
　　小煞神飞身跃起，抢过宝剑，哈哈笑道：“可惜你逃情埋名，今天江湖上已没有游龙剑这号人物，只有逃情剑了，你这剑也无用了，不如……”
　　他甫得宝剑，正得意无比，不防刀光映面，快得根本无法躲，他大骇之下，放手弃剑，大叫：“饶命……”
　　刀光一收，辗转向下，他只觉左腿一凉，知道不好，想再掠起，已经太迟了，他的左腿竟已齐膝断去。
　　他大骇之下，竟晕了过去。
　　
　　叶霜红冷冷道：“谁也不许侮辱我的朋友。”走上前去，似还担心他装假，朝他身体踢了几脚。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啊，你这么狠。”却是甘萼红。她服用了解药，此刻恢复过来，却正好看见这血腥一幕，刚说完话，一阵血腥味袭来，她不禁翻身再吐。
　　叶霜红冷冷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女子，你不喜欢，大可不必跟我一道。”
　　方慕龙此时也能站起来了，忍不住道：“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担心留他一命会对我们不利，但又不想杀他，才断他一腿。方才你踢他几脚是封了他穴道，免他流血过多可是？王妃她不懂江湖，你别怪她。”
　　叶霜红冷然道：“不敢，贵为王妃，怎会跟我这等草莽女子一般见识。”
　　甘萼红好容易才止住干呕，才听这话，刚想说什么，就呛咳起来。
　　
　　方慕龙急忙上去扶住，急道：“霜红，她怀了太子骨肉，心情难免不好，你就放过她吧。”
　　叶霜红一震：“她怀了龙种，看来你们是认真的。”
　　方慕龙跺脚道：“当然是认真的，这种关头还跟你开什么玩笑，霜红，不是有秘道吗，我们现在能走了，就快走吧。”
　　叶霜红退后一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方慕龙急道：“你还不走。”
　　叶霜红霍然抬头：“林晚枫，施素青，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我们出去，你们留在屋里，等有机会就杀出去。”
　　林晚枫跟施素青愕然问：“我们不是一同杀出去吗？”
　　叶霜红坚决摇头：“外面必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不想欠你们一条命。”
　　施素青急道：“大小煞神都一退一伤了，边城的那些守兵我们都惦得出斤两，有什么好怕的。”
　　叶霜红斥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她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众人心中都一凛，她冷冷道：“太子妃已身怀龙种，你想三太子会放过他们么。我本来以为是追拿钦犯，还想放手一搏，今日看来，只怕我们都难以全身而退。”
　　
　　她走到窗前，缓缓道：“那条秘道就在三里外的大槐树下，但你觉得我们能走到那里吗，能出得了这鬼门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