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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到了未初时分,坤和宫传出话来,要摆家宴为皇上接风洗尘,只叫几个已有了位分的妃嫔作陪。

      张皇后也派了人过景泰宫请婉宁,婉宁只说身体不适,婉言推了。

      可到了申正三刻,御膳房给景泰宫送了晚膳,婉宁由玉坂服侍着正预备用饭,就远远地自宫门口传进来一声声通报。

      “皇上驾到——”

      玉坂就有些紧张:“娘娘……”

      婉宁放下象牙箸,用眼神示意玉坂稍安勿躁,就着她的手缓缓起了身。

      便见门口大步流星进来一个人,穿着件玄色织金蟠龙暗云纹常服,系一条明黄底绣水波纹翡翠宝带,身材瘦削,容长脸儿、卧蚕眉,眼窝微陷、面目虽算俊朗,气色却极不佳。

      不用说,自然是登基不过数月的惠通帝了。

      “皇上。”婉宁双膝微曲,行了个福礼。

      惠帝脚下步子一紧,已伸手扶住婉宁:“不必多礼。”

      婉宁心下就是一阵不适,惠帝的手毫不忌讳地覆在她裸露的手腕上,丝毫没有要放松的意思,二人衣角摩挲、呼吸相闻,靠得也太近了些。

      婉宁微微用力,挣开了惠帝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才含笑开口道:“坤和宫摆了家宴,皇上再不去可要迟了。”

      惠帝并不答婉宁的话,只拿一双幽深的眼定定盯在婉宁面上,半晌方开口道:“朕原本想着一回宫就来看你,只是几位阁老早在御书房候着,朕不得不先应付他们,”说着,他又伸出手来,好似要抚上婉宁的脸,“朕瞧你清减了不少,是御膳房的膳食不合胃口,还是宫人们伺候得不尽心?告诉朕,朕狠狠地发落他们。”顿了顿,语声渐厉,“还有你头上的伤,皇后已禀了朕,你放心,朕一定会彻查清楚,将那害你之人千刀万剐。”

      几乎是下意识地,婉宁一偏头,躲开了惠帝的触碰。

      惠帝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面色变得阴沉无比。他用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在婉宁面上打着转,目光阴骘。

      “朕离宫之前,你还与朕山盟海誓,怎么,这才十数日不见,就又变卦了?”惠帝冷笑着,目光下移,落在婉宁尚且平坦的腹部上,“也对,如今你怀上了先帝的骨肉,只消振臂一呼,自然会有人拥立先帝嫡脉。到那时,你就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岂不比跟着朕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半路皇帝强百倍千倍?”

      这话里意思,自己先前仿佛真与惠帝有些首尾,也不知到底做到了哪一步。

      想到此处,婉宁浑身的血都直往脑门子冲,但转念及眼下处境,心下又是阵阵的发冷。

      一时间真真是冰火两重天,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嘴角甚至还噙着若无其事的笑,悠然道:“皇上说笑了,先帝遗诏传位于您,您就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至于本宫腹中胎儿,尚不知男女不说,即便真有幸诞下麟儿,一个将将出世的婴孩,怎堪大梁重担?朝中百官都是能臣,又岂会罔顾国本,乱行废立之事?”

      惠帝冷笑愈甚,“朕听闻先帝在时,常宣你随驾御书房,侍侯笔墨、代阅奏章,百无禁忌——以你之能,垂帘听政想来也并非难事。”

      婉宁哑然——先第无子,广惠王才能奉诏登基为帝,结果她却在这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怀的还是先帝正经的嫡子。虽说皇位更替尘埃落定,再不能改了,但倘若惠帝德行有失、治国无方,保不齐就有人拿血脉、嫡庶说事,要挟拿捏惠帝,甚至再起皇位之争。

      总而言之,婉宁肚里这孩子,便是惠帝今后最大的威胁,即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的。

      所以之前的她才百般掩饰身孕,连身边最信任的方姑姑和玉坂都不知情,抱的便是能瞒时是一时的心罢。

      而惠帝口中“自己与他的山盟海誓”,亦极有可能是她为保全孩子所使的手段。

      结果她摔了一跤,不该忘的事情都忘了,不该掉的心眼全掉了,亲手把怀孕的事情捅了出去,落到眼下这境地,十足的作死!

      悟得太迟,悔之晚矣!

      脑中百转千回,婉宁面上的淡定无波终于被打破,她索性也不再掩饰,贝齿轻合,将丰润的嘴唇咬得失去了血色:“本宫若真有那把持朝纲、垂帘听政的心思,这景泰宫又怎会是今日光景。”语声冷漠,带着浓浓的嘲讽。

      惠帝闻言一愣,转目间见满殿空旷,又想起方才进门时,似乎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太监出来接驾。

      惠帝不由忆起初见婉宁时的光景,小小巧巧的身段,由数十个宫婢内监簇拥着,他还是能一眼就看见了她,不单因着清丽绝伦的容貌和通身的锦衣华服,还有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居高临下。

      一个咄咄逼人、充满锐气的皇后。

      可眼下婉宁面色苍白、神情凄楚,点漆一样的眼里空茫茫的,憔悴得哪里还有半分过去的影子?

      惠帝却看得心中发热,话就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后有意刁难于你?”

      “罢了,”婉宁语声淡淡,“本宫头上受了伤,张皇后也是怕景泰宫人多口杂,扰了本宫休养。”

      惠帝冷哼一声,道:“她的那点小心思,朕会不知道?”说着,伸手揽住婉宁,“朕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张氏是朕的原配,朕原想着给她几分体面。可她竟然如此对你,就休怪朕不念夫妻情分了。你放心,往后这宫里头,你仍是头一份,谁也别想越过你去。”

      男子滚烫的大手落在纤细柔软的腰肢上,婉宁很想让自己忍住,但身体全然不受控制,不仅变得僵直,还自有主张地往旁边一闪,躲开了惠帝的触碰。

      惠帝一僵,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狠狠盯了婉宁一会,忽地走开两步,背过了身,冷然道:“李得顺!”

      就有个太监弓腰碎步小跑进来,因低垂着头脸,婉宁瞧不清他的眉目,却一眼看到了他手中端着的雕红漆托盘,上头一只泥金小碗,盛着碗黑乎乎的药。

      又苦又涩的味道在空旷的大殿里蔓延开来,婉宁只觉得一阵恶心,几欲干呕。

      “不要怪朕,”惠帝的语声里似有一丝不舍,随即又变得冷硬,“用得都是最温和的药材,朕会命太医为你细心调理,保证不会伤了身子。”他转过身来,神情真挚而热切,“你也不必过于伤心,我们往后还会有很多孩子,朕总不会辜负了你。”

      语毕,也不等婉宁作何反应,朝李得顺使了个眼色。

      李得顺便将红漆托盘搁在了一旁案几上,只端了那药碗走上前来。

      婉宁手心里全是冷汗,脚下慢慢后退,脑子飞快转着——如果此时拔下鬓边发簪以死相逼,对她尚有几分兴趣的惠帝会否暂且罢手?

      只要能逃过今日这遭,她有了喘息的机会,自可细细打算,想出脱身之法莱。

      这已是呼吸之间她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只是机会稍纵即逝,眼看着李得顺愈走愈近,婉宁手指微动,便要去拔发簪。

      恰在此时,一个小黄门自外飞奔而入,跪到地上禀道:“皇上,西厂裴提督求见!”

      惠帝脸色铁青,暴喝道:“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那小黄门却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回皇上,裴提督已……”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管清越低柔的嗓音:“皇上恕罪,微臣有急事启奏。”

      婉宁循声望去,已有个修长的身影疾步走进门来,暗紫色团花箭袖锦袍,鸦青色绣云纹腰带,缎面四喜葫芦纹粉底靴,通身的雍容之气。再看他面上,皮肤白皙细腻、双眸明亮温煦,鼻梁高挺笔直、下颚线条俊秀而柔和,相貌竟十分出众。

      惠帝生得也算俊朗,却远不及这人眉目精致,且此人虽疾步而行,面上却不见急色,神情从容、举止洒脱,与神色阴晴不定的惠帝相比,高下立现。

      婉宁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心下却暗道一声可惜——方才那小黄门通报来人乃西厂裴提督。

      南梁设东西二厂,其领事提督皆为内监出身。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竟是个阉人。

      只见他拱手向惠帝行礼:“皇上。”

      惠帝似对他十分忌惮,干咳一声方开口道:“免礼。”

      他就又向婉宁行礼:“微臣见过孝宣皇后。”

      “裴提督不必多礼。”婉宁道。

      那人便直起了腰,打量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了李得顺身上。

      “娘娘病了么?”他慢慢走到了李得顺面前,低头打量着那泥金小碗:“喝的什么药?”

      李得顺飞快抬头望了一眼惠帝,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忙重新垂下头,低声道:“奴才不知。”

      那人便伸手接过小碗,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轻轻“唔”了一声:“哪个太医开的方子?”

      “是何太医。”李得顺忙答道。

      那人便点了点头:“何封,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他将泥金小碗放回托盘里,看向惠帝,“皇上可知这是什么药?”

      惠帝面色一变,闪烁其辞道:“朕又不是太医,怎会知晓?”

      “皇上说的极是,”那人似乎颇为赞同惠帝的话,点了点头,才接着道,“微臣略通医理,方才闻着药味,似乎是味舒筋活血的良药,只是臣听闻孝宣皇后怀上了先帝遗脉,这一碗药下去,腹中胎儿怕是绝保不住了。”

      被当场戳穿行止,惠帝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低喝道:“裴铮!”

      原来这人叫裴铮,婉宁心下暗道。

      裴铮却并不为惠帝的怒气所动,仍是神请淡然,语声低缓:“皇上,何封胆大包天,竟敢谋害先帝骨血,其罪当诛。今日若叫他成了事,岂不教天下人以为是您容不下先帝的血脉,想要除之而后快?”顿了顿,“依微臣之见,此人用心险恶,目的绝不简单,只怕是不轨之徒派来的纤细。不如将他交于微臣,微臣定撬开他的嘴,将谋害孝宣皇后的同党交代得清清楚楚。”

      西厂是什么地方,但凡是个有知有觉的活物,在西厂过一遭,人说他十八代祖宗是条狗,他绝不敢说是猫的。

      惠帝闭了闭眼:“区区一个太医,不必劳烦爱卿了,”语声忽冷,吩咐李得顺道,“何封谋害皇嗣,罪该万死,赐斩立决。何氏满门,男丁流放千里,女眷没入教坊。”顿了顿,看向裴铮,“爱卿以为如何?”

      裴铮笑道:“皇上英明。”

      惠帝便不耐烦地朝李得顺挥了挥手,李得顺忙应了个诺,急急下去传旨了。

      这厢惠帝仿佛也松了一口气似的,换了话题问裴铮:“爱卿来见朕,是有何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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