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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德芬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全是韩岱山一人护理她。爹妈几次来医院想要跟他换人照顾,可韩岱山坚决不同意,两老只好又回去了。

      德芬看在眼里,心里门儿清。

      她知道男人是心理压力大,只觉得这样才能多赎一点罪,可这纯粹就是找一点心里安慰罢了。

      他在国企工作,又是财务科的领导,每天单位资金进进出出那么多,他长期不在岗怎么行?单位同事等着报账,等着拨款呢,就像饿肚子的人嗷嗷待哺,眼巴巴等米下锅。

      等到自己能下地活动之后,德芬便强烈要求出院。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太重了,闻了这么久,实在打脑壳。还是我们农村好,鸟语花香,草木都有一股清香味儿,我想回家去静养。”

      韩岱山也为难。

      单位上也的确问过他几次,问他到底好久能回归岗位,可是德芬尽管已经能下床活动了,但她仍时不时会犯头晕症,偶尔还会呕吐,这是脑震荡的症状并未完全消失。

      “要不咱们再在医院住一个星期?”他跟德芬商量。

      “医生都不敢打包票一个星期就能彻底治好我的脑震荡。这个病,主要还是靠静养。你让我好好休息,有个良好的环境,我就能好得更快些。”德芬坚持要出院。

      她说的倒也是事实。

      可韩岱山不放心她回农村去,一来她没好完全,二来乡下太远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不舒服,送医院慢不说,通知他也很不方便。再来,他从县城回一趟乡下老家,得花大半天时间,且一周才能回一趟家见到她。时间太长了,牵挂她这边,工作也干不好。

      最后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讨价还价,德芬跟着韩岱山走。

      他反正住单身宿舍,德芬睡床,他在屋里搭行军床,完全没问题。再说两个人又是准夫妻,厂里的人都知道了,不怕人说闲话,这下问题就解决了。

      办理了出院手续,韩岱山回单位上班,德芬就跟着他去了县城,待在他宿舍里养伤。

      男人每日出门去上班的时候,德芬就在宿舍或是睡睡觉,或是看看书——韩岱山有一墙壁的书呢,有得她看。

      韩岱山耐心又细致体贴,他不上班的时候,没事儿就牵着德芬去河堤上散散步,或是去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

      日子过得很惬意。两个二十多奔三的青年男女,竟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少年人初恋般的感觉,谈了一场甜蜜的恋爱,又像是做那种事情之前的前戏,感情因此比当初匆忙订婚时更加炽烈了。两个成日黏黏糊糊的,好得如漆似胶。

      冬至很快过去,因德芬还没好完全,两人的婚礼自然就没办法如期举行。

      年底又是财务人员大忙特忙的时候,即使假期比较长,是一年中工作人员假期最长的,可是韩岱山要忙单位上的事情,就没时间去准备婚礼,他又不想跟德芬的婚礼仪式潦草和简单,一定要给德芬留下美好的回忆,于是只能往第二年延。

      过年吃团圆饭,曾顾两家坐在一起重新议定新的婚礼日期,这回两个主角都参与了商讨。

      “开春不行,开春大家都在农忙,忙着翻土播种。”

      “四月不吉利,上坟的日子,结什么婚?……劳动节也不行,插秧子呢。”

      “六七月份不行,我要准备考会计上岗证呢,这次我一定要一鼓作气把证拿到手。”

      “八月份不行,这个时间,每年国有企业的财务人员正集中进行后续教育培训,我不能带头请假。”

      ……

      人多了决定事情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把个不怎么相干的韩风荷气死,一拍桌道:“行了,都不准再啰嗦了,就国庆节吧。再拖就又拖到冬至了,这婚礼一延就延一年,像什么话!”

      她比爹妈比哥嫂都着急呢。

      众人一怔,跟着哄笑成一片。

      好歹是把婚礼日期定下来了,十月一日,国庆节第一天。

      夏天来临的时候,德芬彻彻底底康复了。

      韩岱山还犹自不放心呢,把德芬带到县城人民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终于才松口她可以去地里干活了。

      因为供销社的工作没了,吴慎行想要给德芬再在镇上的企业里找个活儿干,但是韩岱山让德芬不慌着工作,先考证。

      “国家一直在宣传国企体制改革,近些年县城已涌现出不少不同体制的实体经济,公私合营、股份制……我一直在研究这些体制的企业,发现它们因为管理放得开,没那么多束缚,发展得都非常迅速。这些单位招人看你本事,双向选择。”

      “我寻思着,现在大学毕业生都在喊双向选择,国家不包工作分配了。咱们要把工作和赚钱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县城的工作机会比乡镇上多多了,到时候你考了证,咱就去这种私企投简历,找个在县城的工作,咱们也能在一起。才新婚呢,我可不想长时间两地分居。”

      韩岱山抱着她一紧,“再说,你现在有了男人了,就不要总想着靠表舅了啊,听到没?”

      他突然调笑起来,明明正说着正经事呢!

      这男人真是……把听得认真的德芬臊了个满脸通红。

      韩岱山给她报了名,初级会计考试要七月份开考。明宇会计学校的培训课程已经在劳动节前就上完了,还没结婚,身体又已经养好了,德芬也就没好意思继续往县城跑,便待在乡下专心复习备考。

      突然有一天,村里的广播通知她立刻去龙兴镇镇政府一趟。

      德芬家里没装电话,村里人安了电话的人家也少,镇上谁有个事情通知到村里找人什么的,通常都是电话打到村委会,村委会再在高音喇叭里吼。

      去镇政府?自然是吴慎行要找她。

      多半是有急事。

      不然的话,赶场天叫个乡亲帮忙带信了就是了。

      德芬就跟爹妈说了声,去了镇上找吴慎行。

      “是小韩要找你,电话打到我这里,请我帮忙转告。”吴慎行说。

      德芬觉得好笑。

      是谁说不要靠表舅的?

      他有事,还不是第一时间找表舅。

      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竟硬跟表舅接上头了,何时暗度陈仓的呀?明明两人自定亲以来,都还没找机会一同去拜会过表舅呢。

      谁知道吴慎行下面的话把德芬吓得脸都白了。

      “岱山让人打了,脑袋瓜子开了瓢,你赶紧去县人民医院照看他。”

      德芬听到这话是六神无主。

      韩岱山那个性格的人是不会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的,是什么人要打他?还把他打得都进了医院了呢!

      德芬追问吴慎行,吴慎行笼着眉道:“他就只说被人打伤了,想要德芬你去照看他,别的他不愿多说。——你快去吧,事情了解清楚了给我打个电话,也好让我放心。”

      “嗯嗯!”

      德芬心急如焚,不敢再耽搁,急忙坐车奔去县城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看到了人了,德芬才知道,韩岱山其实已经住院几天了,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此时除了脑袋上纱布还没拆,他人已经下地活动。他是躺不住的,正在隔壁房里跟病友唠嗑唠得起劲儿呢。

      原来这一年,县城的几十家国企改革进入攻坚战,韩岱山所在的县第四棉纺厂也在其中。

      那天,第一批下岗职工名单公布出来,下岗工人们群情激奋,纠集一起要找厂领导要说法。

      对方不是痛哭流涕地陈述家境困难,就是怒气冲冲地骂不绝口,搅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好过。

      闹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厂领导也想过救企业,可是现有的体制若不打破,这企业根本就救不了。

      而且韩岱山一看,带头闹事的几个职工中有老刘几个老员工,都是跟他关系很铁的。

      他便站出来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我说,国企改革已势在必行,国有企业必须要动大刀子才能改变目前亏损、人员冗余、工作消极怠工吃大锅饭的现状。不改革,企业就要破产,就要完全垮掉,大伙儿终究都要离开这个企业。早点出去,还能抢占先机。其实走出去看看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大,天地更广阔,像沿海那边,现在,广州、深圳进玩具厂电子厂工作,一个月的工资,顶咱们在这里的三四个月工资呐。”

      他苦笑,“结果老刘几个却以为我在为领导说话,说我假惺惺,怒火中烧,很激动,完全不听我的劝说,还把我打了。”

      “怎么听得进去呢?人家一看你出面,只觉得寒心,恨都恨死你了。”德芬哭着埋怨他,“你也不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搞财务的中层干部,劝职工下岗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你越俎代庖,活该!你平时那点聪明劲儿呢,跑哪去了?!”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所以被打了,我也认了,我一点儿都没还手。”韩岱山嬉皮笑脸道。

      片刻后一声叹,“首批下岗的人都是企业的老员工,我刚进厂的那会儿生涩得很,他们还给过我许多帮助。哎,没想到,如今反目成仇。”

      德芬便没话了,只心疼死他了。

      又过了会儿,韩岱山不服气,自言自语说:“我是真心觉得死守在棉纺厂,迟早成一烂包,还不如拿着补偿早点出去闯荡一片新天地。我相信老刘他们冷静下来想一想,会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德芬哼了声,以示他太过自恋。

      两个人抱着享受了会儿静谧时光,韩岱山将她推开,捉着她的肩膀,神色庄重道:“德芬,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照顾我的,我是有个重大的决定想跟你商量商量。”

      “怎么了?”德芬看他眉头笼着,语气又这样凝重,不免紧张。

      “这几天在医院里,我好好想了下,德芬,我觉得我也需要来一场重大改革。”

      躺在医院里的韩岱山愁绪满腹,感觉国企已经不保险了,指不定哪天下岗的命运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有些担心将来没法给德芬稳定的生活。不破不立,所以,他想干脆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决定申请主动下岗。

      “他们骂我何不食肉糜,说我是农村人,不像他们生长在城市里,没土地,离开了单位就没法活。而我没了工作还可以回乡下去种地,总之有饭吃。其实我当年分配了工作后户口就转到县城来了,老家哪里还有我的地?不过爹妈和妹妹的地也足够养活你我。可是我不服气,我就要看看我离开了国企,不回乡下种地的话到底还有没有饭吃。”

      韩岱山的想法就是,他想要主动辞职下岗,但下岗后就没了收入来源,势必第一要务得想办法谋生,因此原本说定的国庆节结婚的事情就得搁置了。

      “咱们结婚后可能很快就有孩子,我要是不赚钱,孩子咋养活?难道让你我的父母养吗?而且家里多了一口人,肯定需要壮劳动力的,我势必就要被土地拴住了,这不是我的理想。德芬,我们就把婚事暂且搁置一下,等我的经济状况好些了再举行婚礼。我保证,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找到稳定的赚钱的法子。德芬,你相信我。”

      德芬沉默不语。

      她在企业干了不足半年,没有那些包分配的职工对企业的感情那么强烈。但是,她觉得韩岱山要走出国企,则是个很大的事情,比两人结婚还重要。

      那感觉就是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了,突然一天,被赶出朝廷的感觉。

      读书人不进朝廷,那还能干啥呢?

      她觉得韩岱山想要干的这事儿不是她能理解的范围,因此没说话。

      看她迟迟不开腔,韩岱山也紧张,“我才说要你跟着我享福的,结果,你还没嫁给我呢,我就想要你吃苦了。德芬,你,你愿意跟着我吃苦吗?”

      “德芬,你相信我么?相信我有出头的一天么?”

      德芬被他问得没法,反问他:“那你想好了后路了吗?不能冲动地离了职就完了,后面呢?后面你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肯定已经想好了,只是——”韩岱山一脸羞惭,忸怩地:“就是,就是,可能,可能要动用我给你的彩礼。我需要一笔创业基金,德芬。”

      德芬看他很有主意的样子,点头同意了,“人挪活,树挪死。你既然想好了后路就成,我信你。”

      “德芬,你真好!”

      韩岱山不禁对温柔解意的未婚妻生出无限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身子,吻她的脸和嘴。

      但是,曾家和韩家都强烈反对。

      真是好事多磨。

      两家老人专门把德芬和韩岱山喊回去开家庭会议。

      两边都希望他们两个赶紧把婚结了,免得再横生枝节。

      “实在是折腾不起了。今儿不是德芬出事,就是明儿岱山出事。爹妈都老了,这心脏都承受不了。”韩岱山他爹作为发言人代表讲话。

      其余的家庭成员都猛点头。

      显然两个准新人没回来之前,双方的家长就已经商量出了个结局了,目前只是向他们知会一声而已。

      父母都说家里有几亩地,即使德芬和韩岱山两个都没农村户口,养小家庭一家子都不成问题。把庄稼好好种种,再搞点副业养殖业,养些牛羊鸡鸭,家里再去承包一个村里的鱼塘,两口子勤快点,日子肯定能过好的。

      但是,韩岱山却不想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后还是回到农村。他想得更多,想干更大的事情。

      德芬帮着劝两家老人,“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心,我和岱山就在外面干个一两年,若那时候仍没赚到钱,再回来农村务农也没关系。地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韩岱山没想到德芬比他还想到长远点,她还能把他创业失败后的退路都想好了,且她还愿意跟着他在外面一起干,不禁眼睛一热,将德芬狠狠抱住。

      对爹妈提议早点把婚结了的事情,德芬也好好想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一来不想让两边老人再操碎心了。二来,她觉得,既然早晚都要结婚,那就不要推迟了,结吧。结婚后一起出去闯荡,吃苦受累都在一起,福祸都绑在一起。

      便对韩岱山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我觉得我们应该抓住当下。”

      韩岱山原本是想让德芬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让她在他们村争回一口气,这个想法暗藏心里,没跟德芬透露一点,因此才提出暂时搁置婚礼。但是一听德芬这话,想到去年她遭遇的那场车祸,韩岱山心有余悸,也不愿再等了。

      对,应该抓住当下。

      反而他很积极地想要把婚礼提前,“这段时间厂里下岗职工在闹,棉纺厂已经是半停工状态,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就尽快把婚结了。”

      想法一致,说到结婚,就开心,开始商量细节。

      德芬想到他下岗后就要朝外掏钱了,可能一两年内都没入项,便说:“别办酒席了,那要花好多钱。我们去相馆照几张婚纱照,然后领了结婚证,把至亲之人请来吃个饭,就算完婚了。”

      “可是这也太俭朴了。至少,至少办个十几桌吧。”

      德芬含笑摇头,“如果你实在想要给我一个印象深刻的婚礼,那你带我去省城看烟花秀吧。我听电视新闻上说,香港回归,省政府要在人民广场前经流的长江游轮上举办烟花秀表演,庆祝这一千载难逢的盛大喜事。”

      “好,我们就去看烟花秀。”韩岱山将德芬搂紧,吻着她头顶的黑发,“德芬,记住我这会儿说的话——等我韩岱山发达了,我一定要给你补办个盛大的婚礼,在我们乡下老家开六十桌流水席,我要把雀儿沟村和三庙村的头面人物都请来吃席,晚上再搞一场烟花秀,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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