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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意(修) ...

  •   乔书这些年在外带兵,那双手舞刀弄枪得惯了,对女红几乎是一窍不通。按陇州的传统,出嫁的嫁衣等物都是新娘自己绣的,但这放到乔书身上,显然是行不通,只好由丫鬟代劳了。

      事情既都不必她自己做,乔书一时倒是闲了下来。可她奔忙惯了,乍一停下来,怎么都不舒坦,索性跟着丫鬟学起了绣活。

      这日午后,乔书正绣着她那鸳鸯戏水的帕子,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她皱眉放下手中的绣活推门出去,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元正?你怎么回来得这般快?”

      也怨不得乔书惊讶,司元正的调令还是她看着父亲发出去的,这也就三五日的光景,便是送信的人脚程快些,也不过这几日堪堪送到罢了。司元正便是能飞,也是没有这么快赶回来的道理。

      这些思绪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乔书也没深究,冲他笑了笑,随口问候了一句,“伯父伯母可还安好?”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着他进来坐,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到周围的人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等房门在小丫鬟们跟前关上,才有人“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她们竟把男子放进了姑娘的闺房中去了!

      乔书身边这些小丫鬟都是她回府后新挑的,年岁不大、历事也少。她们此刻既不敢去叫姑娘的门,又不敢让夫人知晓这事儿,犹豫之下,倒是自动自发地替乔书守起了门,反倒显得两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一般。

      *
      屋内。

      两人隔得近了,乔书才发现这不对,司元正的眼底俱是红血丝、脸色苍白、唇上也都是干裂的死皮,整个人狼狈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乔书的语气满是惊异。

      司元正的眼珠颤了颤,脸上总算恢复了点神采,语声嘶哑道:“我听说……”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顿住了。乔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自己绣了半幅的鸳鸯戏水的帕子。毕竟是初学,能看出那是鸳鸯,不是鸭子之流,倒是多亏了那大红的底色。

      这么个失败品被人直直地盯着看,饶是乔书也生出几分尴尬来,她连忙过去几步将帕子收起来,脸上也带了些赧色,“……见笑了。”

      司元正从一接到她即将成婚的消息便往广宁赶,此刻身心俱疲,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可乔书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却分外清晰——

      他看着那大红的颜色隐没于她袖间,也看着她向来从容镇定的面容上显出些女儿家的羞恼来……只是那喜庆的颜色与他无关,那羞恼也并非为他而现。

      仿佛一桶混着冰块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那股涌上头来的热血骤然转凉,他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勾着笑调侃了一番她的女红,在她冷下脸色之前又忙觍着脸讨饶。他看着他自己笑着祝贺她将临的婚事,然后拿出了那一直都未能送出去的金簪……是为贺礼。

      他设想过无数种将这簪子送出去的场景,却从未想到过这般情形。

      ……贺礼、贺礼。

      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同乔书寒暄告别的,在郡王府的一番作为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推拒了乔书遣人送他回去的提议,司元正脚步虚软地在回府的路上。

      ——哈、哈哈哈。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牵了牵嘴角,出口的却不是笑声,而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一阵血腥气顺着喉管涌上。

      恍惚间看见一群人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少爷!”“大少爷!”

      他瞧着眼前的角门,一阵恍惚:这是到家了?原来到家了……

      他精神一松,意识便陷入了一阵黑暗。

      ***********
      大庆的嫁娶流程实际上相当繁琐,而且越是大家族越是如此。但毕竟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了,所有的仪式都被简化再简化,有些个农家已经是贴个囍字便了事了。话虽如此,乔书的婚事却不可能如此简陋。

      虽然大庆的皇室早已没落,连皇帝都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傀儡,但李父可不只空顶着郡王的头衔,更是陇州实际的掌权人,而乔书要嫁的昭王更是北方居首的几位诸侯之一。这两方的联合,自然不是小事,连带着乔书的婚事都带着些昭告天下的意味在。

      若是以往,这种程度的婚事准备个三年五载也不过分。不过,这角逐天下的关键时刻,莫说三五年,便是几个月的功夫都足够天翻地覆了。是以,从确定婚事到乔书出嫁,也不过堪堪两个月有余罢了。

      *
      乔书出嫁这日,司元正尚在病中,并未过来送行。

      乔书心头生出些遗憾了,毕竟山高路远,若无意外,她今后怕是难得回来一趟。这种时候,还不能同朋友好好道个别,自然算不得圆满。

      她向南望去,视线在不远处的那个小山包上顿了顿——

      似乎有人在那?

      脑中不由浮现出司元正那张总是染着笑的面容,乔书又是一笑,那人现在还在广宁养病呢。

      ……不来倒也好,这般离别场面,总与他格格不入得紧。

      安抚了泪水涟涟的母亲,又同眼眶微红的父亲郑重道别,最后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嘱托道:“以后阿姐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只能求安儿多多代劳了。”

      李景安本来已经哭得抽噎,听了这话,却是噎声一顿,语气郑重地向她保证道:“阿姐放心,安儿虽文武皆不及阿姐远矣,但事父母之心实与阿姐无异。”

      乔书瞧着他这泪流满面的模样,叹了口气,将手举高了些。李景安下意识地低了头,方便乔书摸他的脑袋,孰料却没得着姐姐温柔的拍抚,反倒是脑门一疼,挨了一个脑瓜崩。

      “阿姐?”李景安连流泪都忘了,愣愣地抬头看向乔书,语气中带着些不自觉的委屈。

      乔书却肃了脸色,“什么叫文武皆不及我?我弟弟的文采可是连邱先生都称赞不已的。”

      李景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盯着乔书看,直到整个人都被乔书轻轻揽了揽,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满脸通红。

      这么一闹,别离的伤感倒散了不少。

      ……
      敛裙屈膝、三次叩首,是为拜别父母。

      李母已经止住的泪水又脱眶而出,就连一直绷着表情的李父也抬手拭了拭眼角。他瞧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队,只觉得心中像被剜去一块儿似的、空落落的。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半晌,又转而揽住了自己的爱妻,轻声安慰道:“放心罢,阿书这孩子……总能照顾好自个儿的。”

      话虽这般说着,可他自己眼中的担忧都掩藏不住。

      李家人这边依依惜别,而方才乔书视线落点的那个小山坡上,站的那人确实如她所想,是称病未能过来的司元正。

      他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车队——

      相识相伴了近十年,他同乔书相处的日子怕是比家人还多些,他曾有无数的机会表明心迹,却被他一一放过。

      他知道一旦开口,两人的关系便回不到从前:要么如他所愿的更进一步,要么……从此陌路。

      他害怕……太害怕后一种结果了……乔书同他关系越近、态度越坦荡,他便越怕。那姑娘看他的眼神中,有担忧、有关切,被他逗得狠了也会生出恼意来……却从没又他所期盼的旖旎情愫。

      友人、同袍……这关系也称得上亲密,他本想谨守这这份心意,小心收藏起来。可乔书年纪渐长,欲去郡王府中提亲的人愈多,而乔书也是一副默许、乃至隐隐期待的态度……司元正真的慌了。

      他使尽手段去拦欲到郡王府提亲的人,一面唾弃自己的卑鄙,一面隐隐生出些喜意来:她既愿意嫁与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男子,是不是……也不介意同他、成亲?

      可在她面前掩藏得太久,他早已不知该如何表明心迹。

      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态度、转弯抹角宣誓自个儿的所有权、在长辈面前一再暗示……他只敢一点一点地拉进这两人的距离,生怕步子稍大一些,就惊跑了心上人。

      ……
      那车队渐远,终于脱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司元正失了力气般、踉跄后退了数步,直至抵到了树干上。背上的衣料擦过褐色的树干,他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英挺的面容被埋在了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过了良久,他突然颤了颤,声音嘶哑道:“乔乔……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你……”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五个字,从开始的卡顿,到后来的流畅——

      瞧,并不难的。

      ……只是晚了。

      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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