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病来如山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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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烙刑司走回辛者库的路格外长，言熙媛沉默不语地走在言凤宁身后半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言凤宁的后脑勺。
突然，言凤宁一个回头，气息有些不稳地道：“再看，再看也不过是看出一朵花来。”
那额间渗出丝丝的鲜血，粉色发白的肉盛着血迹，与周围完好的皮肤隔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言熙媛抿着唇，掐着自己的手心，开口：“言凤宁，你为什么要……“
还不等言熙媛说完，言凤宁的语气愈发低缓：“言熙媛，你好吵……“
怒火蹭地一下就窜上言熙媛心头，她猛地抬起头怒瞪言凤宁，却看见言凤宁仿佛一张灰色的纸片一般在寒风中倾倒下来，言熙媛陡然往前一步接住了言凤宁。
两手之间猛地一沉，言熙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过是延缓了言凤宁摔在地上的时间，顺便把自己和言凤宁一块儿摔到了地上。
言凤宁已经阖上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黑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在寒风中轻颤，唇色泛出不正常的白。
言熙媛立马伸手覆盖住了言凤宁的额头，手指刚刚触到言凤宁额头的一瞬，言熙媛就仿佛触到了烙刑司那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
烫极了。
“死丫头，让你逞强！哪一年不是病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让你逞什么英雄好汉！”
言熙媛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可举目四望，来来往往的宫人虽多，却一个个都绕着姐妹两个人走。
原本这些宫人还有些怕言凤宁这个横的，如今言凤宁倒在雪地里神志不清，她们自然是有多远就走多远。
言熙媛对旁人的善意早已不存期待，这是短短几日里言凤宁教会自己的事情。
“你看你最近老是吓我，欺负我，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你生病，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姐姐！真是麻烦精！”
说完，言熙媛强撑着一口气，硬是把绵软无力的言凤宁从雪地里撑了起来，可是现在言凤宁一个手指头都不能动，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去？
言熙媛叹了一口气：
“你这死丫头，看起来那么瘦，一阵风就吹上天了，当年还有人赞过你宫腰楚楚，纤细婀娜。怎么现下想来，那人怕不是瞎了一双眼睛？“
回应言熙媛的，只有背上那粗哑的呼吸声，时长时短，间或喘息起来，忽而又轻缓无声。
言熙媛怕听到言凤宁喘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厥过去，也怕言凤宁突然之间没了声息。
一个踉跄，言熙媛的双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都被压弯了脊背。
言熙媛咬着牙往雪地一坐，到底没把言凤宁放到那冰冷的雪地里，而是伸手抱住了言凤宁的上半身。
就着坐姿，言熙媛慢慢地把言凤宁挪到自己的背上，拉住言凤宁耷拉在自己胸前的双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言熙媛艰难地迈开了自己的步子。
“言凤宁，你怎么重得和头猪一样？下次再有窝窝头和米粥，都按四六分，我六你四，看你还敢不敢这么重！”
耳边，只有言凤宁双脚在雪地里划拉出的声响。
烙刑司到辛者库的这一条路，大抵是言熙媛这辈子走过得最长的路，宫道上的风似乎又锐利了起来，割得言熙媛双颊生疼，可风中的严寒言熙媛已经察觉不到。
真热，背后那滩烂泥很热，身上的汗更热。
热得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言熙媛望着那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宫道，伸手拽着言凤宁的双手，抚摸着言凤宁那兵荒马乱的脉搏，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待走了一会儿，两旁却多了一些人说话。
“哟，这时候倒是显得你们姐妹情深了？“
“可不是么，装什么姐妹情深，这阖宫里谁不知道你言熙媛最讨厌言凤宁？”
靠近辛者库，与二人有些龃龉的宫人便多了起来，这几日言凤宁镇压了多少人的冷嘲热讽，这会儿这些人自然会想尽办法还回来。
“熙媛，你看你的腿都抖成什么样了？干脆把她给扔下来算了，这大冷天的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就是，你看她嘴唇都紫了，怕是活不久了，即便你把她搬回辛者库，就能够保证她活过来？没有药她一样得死！“
言熙媛咬着牙，只当这些人在嗡嗡叫，半句话都不回应。
那些宫人眼见言熙媛快走到众人起居的大通铺，硬是拦在了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言凤宁压弯了腰的言熙媛：
“言熙媛！这个门，活人可以进去，死人可进不去。把你背后那个人给扔了，你就可以进来。而且……我保证以后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找你麻烦。“
当日和言凤宁对峙的宫女再度站了出来，脸上的尖酸刻薄几乎刻到了骨子里。
言熙媛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汗，喉咙干涸得直发疼，微微仰着头去看那趾高气昂的宫女。
言凤宁灼热的呼吸喷在言熙媛的脖颈上，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言凤宁还活着的事实，而那些人却面不改色地说死人不可以进去。
这宫里颠倒是非黑白的人，真可笑。
众人见言熙媛不言语，还以为她在犹豫，不免加了一把火：
“言熙媛，你可要记住，她往日里是怎么抢夺你的宠爱的，又是怎么欺压你的，现下你记着她的好，可她又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呢？”
言熙媛哑着嗓子笑了：
“无利不起早……你们还真是……了解我啊……”
是了，那个极度嫉妒言凤宁的言熙媛仿佛还活在昨日，那个如眼前这位宫女一样尖酸刻薄而自私冷漠的熙媛公主似乎还在记忆中发号施令，她是天之娇女，她是这个偌大皇城之中的主人之一，她的一念就可以决定眼前所有人的生死。
可是言熙媛却觉得过去的那些都成了极为遥远的东西。
而现在，此时此刻，自己只有背上的那个宁九，那个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宁九，或许更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是想让宁九活下去的自己。
可在这些人的眼中，曾经的熙媛公主可不就是那样的人么？
自私，妄为，谄媚，怨毒。
“我今天把言凤宁拖回来，两万七千六百四十八步，她得一天一天还给我，若是少还了一天，都是她言凤宁对不起我！”
言熙媛的话里掺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字一句，都像是最重的誓言。
“所以她言凤宁，可得起码活个九十岁，最好给我活到长命百岁才好！今日若是有人敢拦着我，拦着我家宁九长命百岁，我就和那个人不死不休。”
说罢，言熙媛红着眼珠子看向那站在屋门口的众人，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的脸都红得不正常，明明一张芙蓉面，却生了一对金刚目，竟然没有任何人敢直视言熙媛的双眸。
说完这番话，言熙媛一步一顿地拖着言凤宁进了屋子，众人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言熙媛。
言熙媛吃力地把言凤宁安置在床上，好生生地拿了自己和言凤宁的两床被子给言凤宁裹的严严实实，擦干净了言凤宁满脑门子的汗，这才从床边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言熙媛头昏眼花，眼前直冒金星，可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按着床，稳定住了自己的身形。
这个时候，比的可不就是个气势？
若是真的论起气势，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熙媛公主？
言熙媛把屋子里的人都扫了一边，唇角冷笑：“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等我去寻医问药的时候，把言凤宁往屋子外面一扔，待我回来不过回天乏术，还能作甚？是也不是？”
锐利的眸光扫过一众或心虚，或惊惶，或故作镇定的眼，言熙媛这才开口道：
“这几日，我从我家宁九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若是想要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比背景我和她连你们脚下的一根草都不如，可是……”
“我能不要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
言熙媛的心陡然开朗起来。
若非当日言凤宁开口求活命，自己怕是早就成了钟离墨的刀下亡魂，如今每过一日都是奢侈，若是真的死了，便是拼尽鱼死网破，也能多带一个便算一个。
这宫里，除了言凤宁和言熙媛二人，一个个都是有机会出宫的。毕竟新朝将立，注定当年的罪奴也会被赦免，而那些属于前朝的宫人也不会真的得了新皇信任，如此一来，放出去自然成了大多数人的结局。
这个结局未必不好，不知道多少宫女太监都等着被放出去的一日，也好过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日日谨言慎行，深怕稍有不慎就失了性命。
可是，言凤宁和言熙媛二人作为新朝最初的两个罪奴，并且还是亡国奴，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可言，不过是在这深宫之中做最低层的奴婢罢了。
原本言熙媛堪不破，以为还有希望，可是如今言凤宁额间那枚鲜红的莲花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言熙媛，她们永远都只会处于最底层，若是自己软弱，那便只能任人欺凌。
如今，也不过是拼着一条命不要罢了。
言熙媛眼中的坚定逾重，简直有若实质一般。
众人纷纷默然。
她们毫不怀疑言熙媛会真的因为言凤宁受到分毫损伤而和自己拼命。
值得吗？不值得。
反正言凤宁都烧成那样了，即便不管她，即便言熙媛拼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拿回来了药，也未必能够救得活奄奄一息的言凤宁，既然如此，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言熙媛明显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冷漠气氛再度将自己包围，她心底冷笑，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宁愿你们冷漠，也不要来害我的阿宁。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病来如山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