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重生）》九尺渊

3、进宫

　　翌日，外面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落在窗沿，屋内又潮又闷热，沈氏叫下人取了冰放在内室，却还是燥得很。

　　所幸，雨下起来的时候，傅漪澜已经进了宫门。

　　长姐傅清乃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与傅漪澜相差十余岁。傅漪澜出生的那一日正值瑞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宣帝窦长衍登基之日。此后，傅清被册封为后，开始执掌后宫。

　　据说那一日，常州连日大雨骤然放停，太傅府后院疑有霞光溢彩。宣帝龙颜大悦，连连称赞傅漪澜乃有福之人，一出生便带来了吉兆，特下旨将她接入宫中，与太子一同养在傅清膝下。

　　那时候傅漪澜还小，胖嘟嘟、软乎乎的一个粉嫩团子，一眼看过去让人心都化了，惹得膝下无女的宣帝格外宠爱她，不仅免了她宫中的规矩，由着她人小鬼大的祸害各宫的主子，还特别喜欢逗弄她叫自己一声“姐夫”。

　　那是宫中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时至今日，傅漪澜已懂了规矩，还会时常口无遮拦冒出一句“姐夫”来。

　　犹记得她五岁那年，宫里有位受宠的美人，被册封为芸妃，一时风头无二，仗着宣帝的宠爱愈发目中无人。

　　当年的事情，宫中之人大都讳莫如深。只是偶然有一次，傅漪澜曾从一位宫里的老人处听到过，那位芸妃娘娘不知做了何事，惹得宣帝大怒，被贬到冷宫，从此宫中查无此人。

　　她那时还小，只隐约记得芸妃娘娘出事的那日，是长姐身边的女官和一位眼生的嬷嬷将自己带到了别处。

　　后来，她便再未在宫中见过这位嬷嬷了。

　　芸妃失宠，宫中那股由她带起来的气焰一时偃旗息鼓。傅清清清白白，还是那个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

　　将这事的来龙去脉想清楚的那一天，傅漪澜通体生寒，不知要怎么面对傅清。那日，她差了宫人前去长春宫请辞，自己则匆匆回了府。

　　那个失踪的嬷嬷，还有莫名失宠的芸妃……这一切让她很难不去猜测。但最后，傅漪澜还是选择闭口不言，将这件事死死地烂在肚子里。

　　对宫里的人而言，芸妃不过是一个失败的牺牲品。而对于傅漪澜来说，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宫闱的残酷，人心的可怖。

　　亲生姐妹尚可利用。

　　自此，她无事再不愿进宫去。

　　这几年，皇后身体抱恙的消息陆陆续续传进太傅府，沈氏入宫探望了几次，傅漪澜总有各种由头，一次都没去过。次数多了，沈氏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她有心相劝，但每次都被傅漪澜糊弄了过去。

　　这次，她虽仍是有心避开，却抵不过母亲的请求，昨日便应了下来。

　　一踏入长春宫内殿，鼻端就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又苦又酸，闻着便有些令人作呕，呛得傅漪澜皱起了眉头。

　　她顾不上心中的芥蒂，拧着眉，大步朝内走去。只见傅清正半倚在榻上，唇色暗淡，面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也未能掩盖脸上那抹病气。

　　她面容憔悴，眼角眉梢皆是疲惫，那张与母亲长得极为相似的脸上倦怠之色尽显。纵使身处高位，日日保养有加，傅清的眼角还是不可遏制地出现几丝细纹。这一刻，傅漪澜不得不承认，长姐她已不再年轻。

　　傅漪澜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握紧，心中波澜起伏，良久，缓缓开口唤了声：“阿姐。”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见此情景，她又怎会无动于衷。

　　傅漪澜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握住傅清的手：““阿姐的病怎的又严重了？可有传御医看过？””饶是如今已是五月，殿内殿外均有些闷热，傅清的指尖还是微微泛着凉意。

　　“看过了，不过还是那些说辞。都是老毛病，不碍事的。”

　　怎么会不碍事！傅漪澜低眉，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也难怪母亲言辞间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双掌合十，来回搓热了，才捂上傅清的手:“虽然这几日天气回暖，但是早晚还凉得很，阿姐还是要注意，莫要受了风才是。”

　　傅清钉钉地看着她，随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哑声道：“还是我们小七会心疼人。”许久不见，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又问道，“听说，你又惹母亲生气了？”

　　傅漪澜一顿:“……阿姐这都是哪里听来的？”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长长叹了口气，“阿姐莫不是也要教训我一番？”

　　傅清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可明知道她这是故作可怜，但这样明媚的少女对着自己撒娇，任谁的心都要软上三分，况且她本也没有打算说教。

　　傅清哂笑：“怎么会，阿姐是那般不近人情的性子吗？阿姐只是想着，以我家小七的性子，日后不管嫁去哪里，嫁给谁都不会吃了亏去。”

　　这一来一往的玩笑间，那面上的生疏也散了去。

　　傅漪澜眨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阿姐在说什么胡话，除了既白，澜儿还能嫁给谁？阿姐放心就是，谁欺负我，他也不敢欺负我的。”

　　沈北郢，字既白。

　　傅清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扬起脸，脸上难掩几分属于女儿家的娇羞，那样的神采让傅清有些晃了神。

　　一时间，她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怔忪。

　　“阿姐。”傅漪澜轻轻地唤了神，敛起了笑容，怕自己触及到傅清的伤心之事。

　　这宫里无一不好，锦绣华服，无上荣光，可偏偏少了几分真心。天子之心，岂会归属一人。可这人，一双手，一副身子，又能用多少，享受多少呢？感情这种东西，在宫中最为珍贵，却也最为廉价。

　　思及至此，她愈发为傅清感到惋惜。

　　身为太傅府嫡长女，若不是入了宫，以傅清的相貌品性，本可以嫁给一个全心全意待她，或是好拿捏的夫婿，可如今她却要与那么多女子分享一个男人，作为皇后，她必须时时刻刻举止得体、宽容大度，。

　　可转念一想，就算不是皇家，这朝中大臣又有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傅漪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的杜姨娘，心有戚戚焉。

　　这世上之人，有几个如沈家一般家风甚严，沈将军自十多年前夫人病逝之后，未再续弦，独自抚养沈北郢长大，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旁人看来，与沈家结亲是一桩极好的婚事，沈北郢更是京中少有的良婿人选。只是谁也不知，对傅漪澜而言，沈北郢就是沈北郢，与沈家无关，更与旁的什么无关。

　　早在最初，从沈北郢独自一人闯进京畿府衙，立下军令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已经被她刻在心里了。

　　他说：“信我。”傅漪澜便信了。

　　后来，他大破奇案，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以至于他入骁骑军营之时，大理寺的那位楚大人还颇为惋惜。

　　谁也不知道，沈北郢当年所做不过是为了替她洗刷冤屈。

　　那个少年自日光中而来，是她心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