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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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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被按在长春宫宫门前的木板上,两侧各有一个侍卫持着长杖。长杖高高举起,又重重地落下,扬起的木板带着呼啸而来的风声,夹杂着红缨的惨叫,让长春宫的宫人们遍体生寒。
殿外的叫声一点点弱了下去,渐渐地只剩了微弱的呻吟。
傅清盯着殿外,隔着窗棂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皇后娘娘莫急,这两百大板下去,人不死也残,本宫知道皇后娘娘向来心善,故向陛下求了情,只打一百大板,之后便将人拖去慎刑司罢。”她在心善二字上刻意加重了几分。
“放心,这样死太便宜她了。我会让人给她用最好的伤药,保证她活着进入慎刑司。就算是死,也要让她将里面的刑罚都试过一次才是,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姐姐?”
傅漪澜弯下腰,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傅清耳侧,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对她耳鬓厮磨一般。
傅清震惊地抬头,一眼望进傅漪澜的眼里,心中油然而生起一阵悔意。
红缨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施刑的太监早被警告过,半点不敢放松手下的动作。
一时间,红缨的下场传遍宫中。
对外,是荣妃与皇后姐妹情深,不惜自损声誉,插手长春宫的事情,替皇后娘娘除去了小人。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荣妃这是在拿皇后、拿长春宫立威。不少人开始心思浮动,盘算着后宫新一波的势力划分。
东宫之中,窦洵脸色铁青。
在外人眼中,红缨不过是傅清身旁得宠的大宫女,归根到底,一个奴才罢了。可他心里可清楚得很,红缨是母后的心腹,怎么可能是什么谋害皇后的小人。
这段时间,册封荣妃一事传宫里得沸沸扬扬,他本就对此心存芥蒂。他们年纪相仿,他无法接受身边之人忽然就成了父皇的妃子,成了同母后争宠之人。思及上次宫宴,傅漪澜为了窦洵对自己的敲打,他面上虽是不显,心中早已不满至极。
这次,她如此大张旗鼓地打了长春宫的脸,让窦洵不由得怀疑,她当日为小九出头,当真是为了母后吗?还是她早有异心,借题发挥?
身为太子,窦洵身份尊贵,纵使表面上装得谦和大度,实际上骨子里还是带着不可一世的优越感和盛气凌人的嚣张。只是以往那些麻烦还没等他发作,便都被傅清处理了。
此刻,他越想越气不过,不顾贴身太监的劝阻,气势汹汹地冲出殿外,想要找傅漪澜问个清楚。
身后的小太监见势不妙,落后几步。
小于子被傅漪澜责罚后,便调离了东宫,如今这位小顺子虽也是傅清安排的,却原本隶属刘弗的管辖之下。皇后身居长春宫养病已是宫中众所周知的事情,眼见着事态不妙,他只得去寻了刘总管。
窦洵是太子,无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有人帮他兜着,他们这些奴才却不然,不过是顶罪的羔羊,小于子就是赤裸裸的前车之鉴。
傅漪澜自长春宫出来,先是差遣宫里的下人去内务府那里移栽了不少花卉绿植,又四处逛了逛,这才回了宫。
永乐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让不少提心吊胆的宫女太监渐渐放下心来。人一松散,自然容易产生旁的心思。没几日,玉竹见几个奴才手头上莫名宽裕了起来,心里就有了数。
“娘娘,要将人调离出去吗?”将这种见钱眼开的奴才放在身边,玉竹不放心。
傅漪澜正给屋子里的盆栽浇水,听到这话,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几个熟悉的人影,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必。”
“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玉竹担心他们会成为第二个锦绣。
这不是担心,而是事实。
“没了他们,还会有其他人。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必要的时候再来杀一儆百,效果会更好。”
玉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暗暗将那几人记下,多加留意起来。
门外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徘徊了许久,打从她们自长春宫离开,九皇子就悄悄地跟在她们后面。他不上前,她们也只当没有看见。
只是那样子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可怜,明明也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却在宫中活得战战兢兢。
傅漪澜顺着玉竹的视线一眼望去,对上窦祯怯生生的眼神。她本不想理会他的,毕竟如今自己也是如履薄冰。重来一次,她不想搭理无关的人。可想起那日窦祯的情形,她又无法硬起心肠,坐视不理。
想到窦祯的处境,傅漪澜忽然有了决断。或许,她可以再给傅清添个堵也未尝不可。
她站起身来,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走了出去。
玉竹见状,连忙跟上。
窦祯不远不近地蹲在永乐宫外,一双眼睛盯着殿门,见傅漪澜竟然走了出来,他先是一怔,随后便慌乱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想跑。
“站住。”傅漪澜轻轻的一句话将人震在原地,“跟了一路,现在跑什么?”
“我……”窦祯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长春宫的事情闹得那般大,他虽早就被皇后勒令不准在长春宫随意走动,却也忍不住好奇,偷偷去看。
红缨被拉至殿外,大庭广众之下,板子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直至昏死过去。温煦的日光之下,让人平生出一股冷汗。明明那般血腥的场面,却看得窦祯无比痛快,甚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
他跟了上去。
长春宫内发生了什么,窦祯其实不是很清楚。皇后防着他,一心想将他养废了去,宫里的宫女太监自是不会对他多言。
往日里,克扣月钱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左右皇后娘娘都睁只眼闭只眼,谁又会去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出头。
可傅漪澜不一样,窦祯说不出来她与这宫里的人有什么不同。大抵小孩子对人的善恶喜怒颇为敏感的缘故,上次她为自己教训了太子宫里的下人,这次又见她教训了皇后的贴身大宫女,窦祯莫名地对她有些依赖。
只是他不明白,傅家姐妹为何忽然就反目,好好的长乐县主,又为何一夕之间变成了荣妃娘娘。
“谁又欺负了你吗?”傅漪澜问。
窦祯摇摇头。皇后自顾不暇,哪里还想得到他,就连太子也因小于子一事收敛了许多。
“可愿虽本宫四处走走?”
窦祯点了点头。
没等来窦洵,傅漪澜也不失望,索性带着窦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时不时问上两句。二人一问一答,看上去竟有些奇异的和谐。
玉竹跟在他们身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娘娘对这位九皇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不知不觉,便到了千秋亭。这原本是傅漪澜预想中为窦洵安排好的地方,这会儿有些累了,便进了亭子里稍作休息。
窦祯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坐不住。
傅漪澜笑道:“你自去玩吧,不必陪我。”
窦祯抿了抿唇,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亭子,随后一溜烟便没了身影。
千秋亭正在处在太液湖中央,一眼望过去,入眼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见一丝涟漪。傅漪澜走到亭边,低下头,那养得极为肥美的锦鲤摆弄着尾巴,来回游动。
不多时,一声暗含着怒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傅漪澜闻声寻去,就见窦洵两道横眉竖立,眼睛瞪起,嘴唇微抿。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红缨之事,不单单是做给傅清看得,更为了引出窦洵。她知道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隐忍不发,势必会来找自己理论。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窦洵的踪影,她还以为今日等不到窦洵,要另寻由头引他入局。
却不想,这人自投罗网了。这时机、地点,她都不得不拍案叫绝。
只见他步履匆匆,走路带风,玉竹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的来着不善。她皱了皱眉,走近傅漪澜身侧,以防太子出手伤人。
他快步走到傅漪澜面前,让随性的太监退下,然后转过来,看了玉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窦洵拧住眉头,更是不满:“你也退下。”
玉竹看了眼傅漪澜,没有动。傅漪澜出来没带其他随行的宫女、太监,太子的表情又那么不善,就这么放任他和主子在一起,玉竹着实担心。
“怎么,本太子连一个奴婢都使唤不了了吗?”窦洵本就压着火气,见玉竹不为所动,眸色愈发深沉。
“玉竹,你去御膳房拿些点心来吧。”傅漪澜吩咐道。
“可是……”
“去吧。”见傅漪澜坚持,玉竹只得扶了扶身,退了下去。
亭子里只剩下窦洵和傅漪澜两个人。
他终于按捺不住,质问道:“姨母真是好手段,不仅攀上了父母,还拿红缨姑姑立威,她是母后的心腹,孤不信你不清楚。母后待你那般好,你却这般对她!”
“红缨姑姑,”傅漪澜重复着,看不出表情,“你叫的倒是亲热。”他口口声声为红缨抱不平,傅漪澜听来只觉得刺耳极了。
毕竟,当初可是他亲手送自己上路的。她为他们母子费尽心力,最后却连一个奴婢都不如。他若真念及血脉亲情,又怎会不给自己和沈家留一丝活路。还真是母子相承,同出一辙的狼心狗肺。
傅漪澜心里越是恨,面上就越是冷静。
窦洵与林御史家那个被自己打断腿的嫡次子私交甚密,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情。林牧这个人私下贩卖五石散,窦洵或许如今还未沾染上这东西,但之后便不一定了。
“太子殿下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好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傅漪澜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窦洵敏感的神经瞬间被触动。
“你想往母后身上泼脏水?当年若不是母后舍身相救,你早就是这河里的一条冤魂了,哪还能在这里装腔作势?”
傅漪澜嘴角一勾,扯出一抹嘲讽。
傅清救了她,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她欠傅清一条命。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当年她落水,正是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失手所致。
傅清救她,或许一半是出自姐妹之情,但更多的不想让让舆论的焦点汇聚在这位太子殿下身上,是为了让他免遭宣帝的责难。
如今,这倒是成了他们一次次恬不知耻要挟她的借口。
傅漪澜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愿与他多说一般,转身就要离开。
那轻蔑的神情成了压倒窦洵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窦洵突然伸手狠狠拽住傅漪澜的手臂,用力向后拉扯。
傅漪澜没有站稳,头上八宝琉璃钗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起来。她试图挣脱窦洵的桎梏,挣扎之间,只见窦洵忽然松了手。
傅漪澜惊呼一声,倒头栽进身后的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