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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断角剜鳞 ...

  •   “我是鲤儿!我真的是……鲤儿……”然而比红姨的作为更令我心惊的是鲤儿哥哥突如其来的哭喊。伴着这杜鹃啼血般的声音,我忽然掌中一空。

      莫名的慌张汹涌而来,我顾不得与红姨对峙,蓦地回头,眼前便划过一线刺目的惨白,接着便是飞溅的血滴。鲤儿哥哥头上仅存的一支玉质“鹿角”也掉落下来,因为有着水流的缓冲,近乎悄无声息。我下意识退开两步,掌心被划破的疼痛姗姗来迟,伴着某种刺骨的冷意。

      “我真的是鲤儿……”鲤儿哥哥不知想到了什么,拼命挣扎着将重新平坦起来的额头凑近我眼眸,比往常浓郁百倍的腥气使我一时有些眩晕。而他仍拖着哭腔向我反复哀求,急迫又执拗。没了绷带的阻隔,大量深色的血液便争先恐后从那巨大的创口处汹涌淌出,在鲤儿哥哥额上脸上恣肆泼墨。

      大滴大滴的泪水忽然就挣出了眼眶——因我尚未完全修得人身,还染着淡淡的莹绿,像是典籍中所记载的忘川河水的颜色。我慎重地重新抱住鲤儿哥哥,抱得比从前更紧,他便疲倦地软在我怀里,却又勉强背转身子,艰难地抬手。我只见贝刀惨白的锋刃落在鲤儿哥哥约摸是胸口的位置,下意识抬手要拦,却被他另一手轻轻按住。

      “鲤儿哥哥?”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隐隐觉察某种不祥的征兆。

      “我是鲤儿……我不是小龙,我是鲤儿……”鲤儿哥哥并未回应我,只低低地呢喃。我想说我并不在意他原身是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那颤颤巍巍停了许久的手臂忽而用力向下。

      “鲤儿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藻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藏不住的颤栗与哽咽,不全因为对此中情景愈演愈烈的恐慌,还因为鲤儿哥哥忽然将我手腕抓死的力道。

      我不停地淌着眼泪,只觉得又惊又怕,却还有某种更为汹涌的情绪充塞心间,竟难得聪明了一回——等他力道稍松,我便挣开禁锢,犹犹豫豫把手掌塞进他同样冷汗涔涔的掌心。现在想来,那便是我们第一回十指相扣了。

      当时,那些泪滴知我心意般将鲤儿哥哥层层环绕;不多久,竟隐有花香梵唱,稍稍冲淡了我们身上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也压住了鲤儿哥哥混着哭腔的执拗呢喃。我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些泪滴中竟隐有飞花之影,姿态万千,却有形无色,入目俱是一片莹绿波澜。

      渐渐的,鲤儿哥哥好像不那么疼了,在我怀里的身子虽还不住地颤抖,对自己下刀却稳了许多,也不再哭喊呢喃了。只是这沉默衬着他浑身鳞甲片片剥落的声音,显得分外惊心。

      “鲤儿,鲤儿,娘的鲤儿啊……”红姨好像也被他如此狠绝的举动吓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哀声恸哭着向我们扑来。老实说,我至今再未见过那样哀戚的眼神;但那时候,我只觉得她凌乱翻飞的衣袂着实刺眼。

      鲤儿哥哥微微一顿,又不曾听闻般继续那可怕的动作——四周弥漫的血腥味便愈发浓郁起来,令我有些窒息。

      像是有意相抗一般,我泪水中隐隐约约的花香也由淡雅而至馥郁,终于浓烈到刺鼻的地步。而我已有些麻木,不论是早就被鲤儿哥哥抓破皮肉的手掌还是一直担惊受怕的心灵。

      但我那时并不觉得鲤儿哥哥对这样可怖的母亲还会有所眷恋,间或听得几句含混的呓语也只当做他神伤后的质问。因此我虽心中惴惴,却绝不肯将鲤儿哥哥交给这近乎疯魔的红姨。

      也不知她那时想到了什么,疯疯癫癫地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夹杂着细小冰凌的浪头避过鲤儿哥哥尽数落在我身上,当真是又冷又疼。幸而,似我这般愚钝却不知怯懦的人多半固执——我那时分明已难受极了,却愈发不肯松手,只麻木地哭着。

      好像过了许久,红姨也悲戚地哭起来,语无伦次地向我们道歉,那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但我紧紧抱着鲤儿哥哥,过了好一会儿才不那么警惕地瞪着她。她便用法术把我俩一块儿从角落的阴影里挪到珠帘正后方的床上,自己撩开帘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那张床可算十分宽敞了,除了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却什么也寻不见——简直寒酸得不像是有人久住。床头立着一扇厚重的砗磲壳,波纹状的阴影投在床铺上,因洞府里光线本来昏暗,轮廓并不分明。

      我便抱着鲤儿哥哥艰难地从床中央缩进床头一侧的阴影里,莹绿的泪滴汇进他身下的血泊,将厚厚的绒毯沁得透湿。过了好一会儿,红姨又拿着一只托盘进来了,却只踌躇地站在床边。

      我探头瞧了瞧盘里整齐码放的白布,似与鲤儿哥哥额头上包裹伤口的布料长宽仿佛,迟疑地略一松手,鲤儿哥哥反而拼命向我贴来。

      他先前已倦极睡着了,过分清瘦的身子却还不住地颤栗着,手和脸都已冷得可怕,我抱在怀里像抱了一尊遍布裂纹的瓷塑——也不知是他本就异于寻常还是我的泪水有些神异,鲤儿哥哥的伤口愈合起来好像比寻常精灵快得多,此时血就已流得缓和了几分,却仍从他衣下各处涓涓浸出,叫我疑心他这副千疮百孔的皮囊下除了骇人的血液是否再不剩其他。

      最后,红姨到底没坚持那种可有可无的包扎,只是认真地嘱我决不可多渡灵力给他,便在床边用叶子吹起一支舒缓的曲子。音调简单,却缱绻往复,我听了十来遍,倒也记下了。

      鲤儿哥哥在这调子里轻轻发出几声“娘亲”“好冷”之类支离破碎的呜咽,身上颤栗渐缓,像是终于睡安稳了些,不久却又使劲儿晃着脑袋,呜呜噎噎地挣扎起来。我犹豫着附耳过去,才听清他近乎气声的,破碎的哀鸣:“好热啊……娘亲……鲤儿……好热啊……”可……可怀里的身子分明还冷得可怕呢。

      红姨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再次出去了,脸上神情大多已收敛干净,倒像是见惯了这可怖的景象一般。

      之后的近三百年不幸验证了我的猜测——这可怖的情形确非偶然,而我也总算了解为何不可为他多渡灵力镇痛。只是从前约摸多由红姨动手,在那之后鲤儿哥哥却开始尝试自行实施这断角剜鳞的酷刑——或因痛楚,或因屈辱,留下的遍体伤痕并不比红姨来得浅淡。

      许是我那日哭得太过狼狈可怜,鲤儿哥哥每每对自己施加这酷刑时总不愿叫我瞧见,却从来拗不过我。

      其实在第一次瞧见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后,我不止一次去求青鱼师父和水神爹爹。可不知为何,两位向来慈和的长辈对此虽难掩痛惜之意,却始终讳莫如深。尤其是爹爹,居然告诫我要么回来洛湘府不再踏足笠泽,要么就长居笠泽,无事莫回——就仿佛我频繁来回两地必会招来什么不得了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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