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52、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裴元出了大理寺天牢，在门口牵着马的小厮观竹立即迎了上来，说：“二爷，咱们现在回去？”这一早上来回奔波，忙到现在饭都没吃。

　　裴元沉吟不语，用马鞭轻轻拍打掌心，吩咐观竹：“你去打听一下，大理寺的张廷和张寺丞家住哪里，平时有什么喜好。”

　　张廷和下了衙刚到家，便见门人来报，说是安平侯府裴公子求见。他讶道：“安平侯府？”心想自己和安平侯素无来往，无缘无故怎么会上门？拿过帖子，见上面还写着“金吾卫护军校尉”的官衔，知道是在皇帝跟前值守的禁军统领，又是勋贵子弟，不敢怠慢，说：“请他进来。”

　　很快裴元领着观竹进来，一时分宾主坐下。张廷和抬头看他，瞧着有几分眼熟，想起来好几次大朝会，就是他领着一众金吾卫站在金銮殿前值守。裴元拱手道：“张大人，请恕在下冒昧登门，听闻大人事母至孝，经常亲自捧汤奉药。寒冬腊月，老人家身子向来畏寒，在下刚好得了两味药材，送给老夫人滋补身体，望老夫人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说着观竹移步上前，奉上两只木盒。

　　张廷和打开看了一眼，一只木盒装的是手指粗的人参，另一只是形状完好的鹿茸，单是这两样礼物便值数百两银子，对他这样一个六品的大理寺寺丞来说，可谓是重礼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张廷和不置可否，将礼物放在一边，喝了口茶，不紧不慢说道：“不知裴大人携礼前来，有何要事？”

　　裴元笑道：“大人不必忧虑，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必不会让大人为难。”当下把言悠悠的事说了。

　　暹罗国冒充王子行骗一案虽不是他主理，却也知之甚详，实在是这事太过丢脸，弄得朝廷上下灰头土脸，人人面上无光。言悠悠这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受到牵连，顶多扣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说：“听裴大人说来，这位言通事也是受了蒙骗，甚至是受害者，不知者不罪。不过此案上达天听，陛下听闻十分恼怒，说要狠狠治这几个暹罗人的罪，以儆效尤，恐怕没这么快了结。”

　　裴元忙道：“大人只要秉公办理，在下便感激不尽。”俗谚云，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一旦上了公堂，有冤都不一定能得到伸张，何况言悠悠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安个勾结的罪名，最后判处流放也不是不可能。裴元倒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让他立即放人，没见案子还在审理吗？皇帝的旨意没下，谁敢放人？只要审案过程不偏不倚，下手稍微看顾一二，言悠悠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哪怕罚几个钱也不要紧。

　　一个无关紧要的通事，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张廷和年纪不小了，深谙为官之道，在朝中又没有什么得力的靠山，不然也不会偌大年纪还只是个六品寺丞，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皇帝跟前的人，当下满口答应，说一定会秉公办理。

　　裴元见事情顺利办成，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离开。

　　有了张廷和的照拂，裴元去看言悠悠就方便多了，不必像上次那样将狱中上下打点一番才能进出。一到休沐，裴元带着石榴又去了大理寺。言悠悠知道裴元在外面为她奔走，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提心吊胆胡思乱想，安心在牢中待着。石榴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拿给她看，“姑娘，这是我做的肉酱，牢里饭菜难吃，你好配饭吃；上次你说光线不好，都分不清白天黑夜，这次给你带了一些蜡烛来；还有你常看的一些书，我也带来了……”

　　言悠悠一边看一边点头，“不错不错，想得挺周到，还有书看，这坐牢都快坐习惯了。”见有好几本新出的话本，不是自己的，翻了翻问：“这些哪来的？”石榴看了眼裴元身后的小厮，“观竹给我的。”

　　言悠悠知道是裴元吩咐的，看了他一眼，拿起其中一本，有些惊喜，说：“《狄公案》叁出来了啊，裴公子，你看过了吗？”当着他的贴身小厮的面儿，言悠悠不好再戏称他表哥了。

　　“还没，现在要当差，不像以前那样有许多闲工夫。”

　　“市面上这些话本传奇，我看也就《狄公案》还能看一二了，其他的不是千篇一律，就是胡编乱造，扯的都没边了，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一点意思都没有。”

　　裴元听了却说：“还有比你更能胡编乱造的吗？”

　　言悠悠不满，叫道：“哎，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胡编乱造了？”

　　裴元瞟了她一眼，“南海海豚岛是谁杜撰出来的？难不成是真的？”

　　言悠悠听了抿着嘴笑，不说话了。

　　裴元拿出那只纯金怀表，瞪了她一眼，“你居然骗我哥，说这是你族的圣物！”也是因为拆穿了这个，他才确定言悠悠说的关于身世的那些话全是鬼扯，真亏她编的有模有样的！

　　言悠悠小声说：“你哥当时好凶的，我只好胡说八道吓唬他啦。”

　　裴元气得敲了一下她脑门，“你个大骗子！”

　　“哪有，我也是随机应变逼不得已好不好！”言悠悠不肯承认。

　　“那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还遮遮掩掩继续骗我？”这个骗子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裴元心里很不是滋味。

　　言悠悠见他似乎真生气了，轻轻扯了扯他衣袖，偷眼觑他，小声道：“裴表哥——”见他不理，干脆厚颜无耻说：“自从你走后，我好想你啊。”希望凭借甜言蜜语将此事混过去。

　　听的一旁的观竹眼珠子都瞪圆了，看了看眼前情形，扯着石榴往外走。石榴还欲挣扎。他低声斥道：“出去等着，在这儿碍什么眼。”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怎么当的下人！

　　裴元明明脸都红了，却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她：“成天只知道花言巧语糊弄人，说过的话就跟耳旁风一样，半点不放在心上，说话要算数的知不知道！”有口无心的大骗子，他才不会上当！
　　言悠悠一本正经说：“我哪有糊弄，人家说的是真的啊，要不是想你，怎么会答应那些暹罗人千里迢迢上京呢？坐船好辛苦的，苦闷无聊还晕船，比坐牢都难受。”

　　裴元想想也是，她在泉州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来京城了呢？肯定还是有几分想他的嘛！京城离泉州隔着三千里路云和月，两地风俗迥异，若不是另有缘由，又怎么会单单为了一点银钱就不辞辛苦地一路北上呢？想到这里，心里颇有几分飘飘然，骗他的事也不计较了，清了清嗓子说：“那你怎么不一到京城就来找我？”非得等到出了事才想起他，哼！

　　言悠悠没好气说：“我们普通老百姓，哪敢上侯府的门啊，石榴还没靠近呢，先被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府里奴才向来拜高踩低势利眼，对此裴元无话可说，侯府的事由不得他做主，只好说：“下次你要找我，可以先去找观竹，他家住后街的柳枝巷，一打听就能找到。”

　　言悠悠偷偷翻了个白眼，深切感受到两者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她连侯府的门都进不了，好在她也没想进。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问：“什么时辰了？”

　　裴元打开怀表看了眼，上面指针正指着中间往右偏一点的位置，说：“快未时了。”说着将怀表还给她。

　　言悠悠推了回去，“你先拿着吧，我在牢里，身上不好戴这个，免得被人讹诈了去。”

　　这也有理，那些狱卒最是贪婪，东西落入他们眼里，有的是办法巧取豪夺了去，裴元便先替她收着。“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言悠悠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又说：“你让石榴别走，我还有话跟她说。”

　　石榴端着一大碗饺子进来，像发现什么稀罕事似的，说：“姑娘，大理寺门口居然也有人挑着担子卖扁食，我也买了一碗，还可以送汤，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揭开盖子一看，还是热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大理寺的小吏、狱卒们也是要吃饭的啊，扁食方便又便宜，自然大受欢迎。”扁食也就是饺子。

　　“等下还要把碗还回去，这碗压了我十文钱哩。”

　　“你还没吃吧？一起吃，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家扁食还真不错，皮薄馅多，可惜没醋，少了那么点味道。”

　　主仆俩合吃一碗扁食，边吃边聊。言悠悠问：“这几天你怎么过的？”

　　“裴公子让我先在侯府住下。虽然住的是下人房，不过侯府好大啊，比咱们在泉州住过的湖边大宅还大，从门口到住的地方就要走好久，穿过一重院子还有一重院子，我都不敢乱走，生怕迷路。”

　　言悠悠听的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裴公子好像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听府里的丫头说，是在宫里当值，是个什么什么军尉，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个很厉害的官儿。”

　　言悠悠默默听着，“你在侯府平时都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每天待在房里，做些针线活，饭菜按时有人送来，吃的有白面馒头，还有肉，都是裴公子身边那个观竹安排的。姑娘，我给你做了双鞋子，可暖和了，等你出来就能穿。”

　　言悠悠问：“那你想在侯府继续住着吗？”

　　石榴想了想说：“侯府的丫头看起来各个温柔漂亮，说起话来神气得不得了，可是都不怎么理我，背后还笑话我乡下丫头，呆头呆脑的，以为我不知道呢。”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客栈住着，又不缺那几个住店的钱。侯府再大再好，也不与咱们想干，何必看人脸色。”

　　石榴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何况咱们住的可比狗窝好多了，客栈伙计逢人就笑，客客气气的。”

　　临走前，言悠悠又叮嘱了一番话，无非是在客栈安心住着不要到处乱走之类，石榴一一答应了，收拾了碗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