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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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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徐佑此次到访是来转达朝廷方面的意思。暹罗和大周虽说是友邦,常有使者朝贡,但两国相距万里之遥,出兵平乱,谈何容易!暹罗南蛮之地,瘴疠横行,其民贫困愚昧,尚未开化,大周又没兴趣开疆拓土,纳入治下,别说出兵对大周没什么好处,就是有好处,兵者,国之大事也,劳民伤财,那也得看划不划得来啊。明显光出力没好处的事,大周的皇帝官员们又不傻,白白地派自家兵将赴死,替别人收拾烂摊子。
特博、卡宏等人听到徐佑委婉地说朝中各位大人对王子的遭遇十分同情却有心无力时,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并没有多意外,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两国离着这么远,大周是不可能跨国出兵的。
卡宏走到特博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特博清了清嗓子,对徐佑说:“摄政王作乱犯上,残暴无道,以致于我国战火连绵,生灵涂炭,小王绝不会坐视不管,哪怕不惜此身,也要拨乱反正,还请贵国看在两国友邦的份上,定要有所襄助。”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要你出兵平乱,但也要有所表示吧?我万里迢迢前来求助,总不能让我就这样空手而回,不出人,钱总要出吧?
这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了。
言悠悠在一旁翻译了特博的意思,心里想的却是,暹罗国王子这一行人的行为,不就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吗,而大周则是那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富豪。周围谁家出了事短了银钱,觍着脸就上门了,可是大周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只不过富贵人家顾忌颜面名声,赶又不好赶,撵又撵不得,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多少给一点,好言好语打发走。
徐佑身为礼部主事,这样的事没少见,当下表示自己不能做主,等回去上报朝廷,再作定夺。冬日天黑得早,看看天色已晚,徐佑正要告辞,卡宏却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叽里咕噜说了好一番话。
徐佑转头看向言悠悠。
言悠悠简单叙述:“卡宏说特博王子为了感谢大人辛苦奔走,特地拿出暹罗美食招待,还请大人赏个薄面,不要推辞。”
徐佑根本就不想留下来品尝什么暹罗美食,可是又怕这些不懂礼数的南蛮以为自己瞧不起他们,多生事端,只好答应了。
等卡宏口中吹嘘的天花乱坠的珍贵美食端上来,言悠悠一看,这不就是咖喱吗,各种香辛料混合而成,味道又浓又烈,言悠悠都吃不惯,更不用说出身江浙喜欢清淡饮食的徐佑了,尝了一口,强忍着不适才咽下去。
卡宏还在一旁不停地劝菜,自豪地说这是只有暹罗王室才能享用的珍馐美味,乃神灵恩赐,吃了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言悠悠见徐佑脸都辣红了,还不得不连连举筷,觉得好笑,给他盛了一碗干贝汤,说:“徐大人,你尝尝这个,是我们福建菜。”
徐佑谢过她,连喝两口,才将那股辛辣味压下去。
酒酣耳热气氛轻松之际,卡宏似真似假抱怨说:“徐大人,隔壁住着的蒙古使臣天天有人招待,不是喝酒就是赴宴,时不时安排各处游玩,为什么我们只能成天待在会同馆里,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暹罗人?”
说的徐佑无奈起来,心想你们南蛮暹罗小国能和北方强敌蒙古相提并论吗,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难怪国内乱成一团,一国王子如丧家之犬,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这些蛮子无非是要吃喝玩乐,些许小事,若是因此心生不满,到处传扬,倒是有失国体,得不偿失。当下表示是自己疏忽,定会让王子一行宾至如归。
言悠悠听的咋舌,暗道别看这些人表面上五大三粗大大咧咧,其实心里精明着呢,吃了他们一点咖喱,立即就要人家陪吃陪喝陪玩。徐佑也是脾气好,被逼着吃奇怪的东西,还答应当三陪,换成她,上门打秋风的,还敢挑三拣四,嫌弃人家招待不周,不打出门去才怪。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特博、卡宏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住,言悠悠只好代他们送徐佑出去。
夜色昏暗,寒风乍起,言悠悠护着灯笼不被吹灭,小心翼翼走在前面引路。徐佑却接过灯笼,拿在手里,“我来吧,地上路滑,言姑娘小心。”
言悠悠心生好感,同他闲聊,“徐大人哪里人?”
“松江,华亭。”徐佑举着灯笼,照清她脚下的道路,“言姑娘是福建人吗?”
言悠悠只说:“我是从泉州来的,这些暹罗人雇我当他们通事。”又感叹:“华亭啊,真是好地方!”
此时的华亭不过是一偏僻小县,远不是后世远东经济贸易中心——上海,除了鹤唳华亭这个典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徐佑听她语气,不似客套,不由得问:“何以见得?”
“四腮鲈鱼之美,冠绝天下,难道不是好地方吗?”
徐佑闻言一笑,“言姑娘官话说的很好啊,一点都听不出家乡口音。”他有一个同僚是福建人,那官话说的,恨不得身边有个通事翻译,有时候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就是吃这口饭的嘛,嘴皮子利索不足为奇。徐大人官话说的也不赖啊。”
徐佑却摆手,说:“我来京城这么多年,还是乡音难改。”
言悠悠抬头看他,“哦,徐大人来京城很多年了吗?”
“我是嘉和八年进的京,至今已六年整矣。”远离家乡,宦游在外,徐佑不胜感慨。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来到会同馆门口,徐佑让人去叫随他一起来的小厮。言悠悠说:“徐大人是进京赶考吧?六年前就蟾宫折桂,高中金榜,当真是天纵英才,年轻有为。”言悠悠见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以为是家世了得,没想到是凭自己本事硬考上来的。他现在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六年前就金榜题名,完全就是科举天才好不好。
徐佑小厮将马车赶来,听到言悠悠的话,一脸骄傲说:“姑娘刚到京城不知道,我家老爷可是探花及第,当年御街夸官的时候——”
徐佑不悦地打断他:“全盛!”
全盛忙住了嘴。
徐佑微微摇头,“言姑娘见笑了。别说探花没什么,就是状元,每三年就有一个,又有什么稀罕的。明年乃大比之年,过完年,很快又有新的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我这个昔日探花,实在不值一提。”他在翰林院为官时,别的没有,状元、榜眼满地都是。
言悠悠听了却肃然起敬,那可是探花啊,全国第三啊,三年才有一个,比高考状元还牛,高考状元不过是全省第一,而且每年都有。
徐佑走后,言悠悠跟会同馆的小吏打听:“刚才那位徐大人,据说是探花出身,真是厉害,你们知道他吗?”
会同馆是礼部下面一个分部,徐佑身为礼部主事,没少来这儿,不少人认得他。其中一人笑道:“当然知道,这位徐大人除了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之外,还有一个名声也广为人知。”
“什么名声?”
“克妻。”
言悠悠惊讶不已,“什么,克妻?”
“我记得这位徐大人中探花时年方十九,不到二十,能被皇上看中钦点为探花,长得自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打听到他尚未成婚,朝中好多老大人动了心思,想把女儿嫁给他。不过他说家里自小为他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先父好友的女儿,一一婉拒了。谁知这位姑娘是个没福的,眼看就要当上诰命夫人,一病不起,一命呜呼。后来徐大人的座师李老大人看中他,想要把孙女嫁给他,两家聘礼都过了,这李家小姐没想到也得了病去世了,不是克妻是什么?”
另一人补充道:“李老大人乃翰林院掌院,身份贵重,他家孙女京中不少人见过,都说身体一向康健,很少生病,这一定亲,出门爬了次山,回来就得了急病,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大说背地里议论纷纷,都说徐大人八字不好,专门克妻。”
言悠悠听的皱眉,“生老病死,谁也做不了主,怎么能说是徐大人克的?再说了,这两位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就过世很可怜,可是既然尚未同徐大人拜堂成亲,还称不上是夫妻吧?那就更说不上克妻了,简直是无稽之谈!”
那人强辩道:“既然定了亲,那就是未过门的妻子,当然称得上克妻了。”
言悠悠不客气说:“照你这么说,未过门的妻子等于妻子,那定了亲又退亲的,跟成了亲又和离的,是一回事喽?”
那人顿时语塞。
另一人忙打圆场,说:“即便不是克妻,这徐大人在姻缘上也称得上波折重重,远不如他在科场上得意顺遂。同李老大人家的亲事告吹后,听说也有同僚想跟他结亲,哪知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寡母又去世了,婚事便耽搁下来,一直蹉跎至今。”
那人刚才接不上话,这时又信口开河了,“要我说,徐大人一生最大的运势都在科举场上了,十九岁的探花,别说本朝,前朝也没听说过啊,这得多大的运势啊,祖坟上冒青烟也不止吧!科场上这么得意,这姻缘上自然就坎坷了些,人的运道都是有定数的,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哪能事事顺遂呢!”
言悠悠听的直翻白眼,人家能中探花,那是人家十年寒窗不知吃了多少苦得来的,懒得跟他争辩,提着灯笼回去了。
过了两日,徐佑休沐,果然来履行前言,带特博一行人游玩京城。徐佑知道暹罗笃信佛教,征询特博的意见,说:“二王子,我们今天去护国寺如何?”
特博得知护国寺是皇家寺庙,说中土佛教和暹罗佛教教义上有分歧,不便前往。
徐佑便说:“那去琉璃厂怎么样?”
卡宏得知琉璃厂是卖古玩书籍的地方,说:“徐大人,我们是大老粗,想去一些热闹好玩的地方。”
言悠悠早就听他们私底下议论过,小声对徐佑说:“他们想去青楼。”
徐佑心知自己想岔了,这些南蛮野人,语言都不通,还指望他们仰慕中国文化不成,点头道:“那先带大家去天桥听书看戏,晚上再去教坊司。”
华灯初上,天上忽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没过一会儿,地上便白了。特博一行人无视严寒,脸上带着期待兴奋之色,徒步前往位于甜水井胡同的教坊司。
徐佑之所以带他们来教坊司,是因为教坊司属于礼部管辖,可以报账。打理教坊司的妈妈对此习以为常,对特博这些南蛮外夷很不耐烦,随便塞了几个姑娘敷衍了事。卡宏不满,说要年轻漂亮的。妈妈皮笑肉不笑说:“各位贵客前来,也没提前打招呼,姑娘们早被其他客人订下了,这几位姑娘还是看在徐大人的面上,特地空出来的呢。”意思就是爱要不要,不要就滚,又不给钱,她才懒得伺候!
言悠悠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人在此大肆宴客,姑娘们都围过去伺候了,跟卡宏说了。
卡宏只得作罢。
言悠悠不知道的是,这个宴客的人,不是别人,却是裴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