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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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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虫子吗?”
丁炏一边往前走,一边努力没话找话。
然而,他的提问在好一会儿的时间内都没有得到回应,这令他焦虑地转头望过去。在他的肩膀上,只能看到杜仲低垂下头时散落的头发。
“杜仲?”他咬牙唤道。
背上的人终于动了动。“你在叫我吗?”
丁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说,“别睡着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嗯。”杜仲迷迷糊糊地回答之前丁炏的提问,“你说虫子是吧?其实我有猜想到原因。”
“你猜想到什么?”
杜仲努力打起精神。“你父母向我介绍你情况的时候,为了帮助我更好了解你,有提到八岁时你遭遇到的绑架。你在被绑架的时候,和一具尸体被关在一起整整两天。我想,很可能你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有苍蝇或者其他飞虫,在那具尸体的鼻子、耳朵里钻来钻去。”
“你究竟是医生还是巫师?”
杜仲低低笑了一声:“我很厉害吧?”
“巫术高强。”
“我还知道,其实你真正害怕的不是虫子,你害怕是尸体。所以,”杜仲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可是,说到这一句,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蕴藏在淡淡的笑意中,“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你背上变成尸体,让虫子在我的鼻子、耳朵里钻来钻去。”
这个巫师的巫术的确高强,丁炏真的慢慢放下心来。
这时,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村落。
门巴族人会藏语、汉语的不少,沟通并不成问题的丁炏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找到村子里唯一的医生。尽管在他看来,对方更像蒙古大夫——撇开民族不同不谈。
杜仲接受治疗的时候,丁炏坐在门口等待,他在那儿见到了曾经老墨脱村遇见过的青年。这位名叫加措的门巴族青年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不同,他从来没想过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当别的孩子好奇着外来文化时,他连汉语都学得兴致缺缺。不过,他对汉族人相当热情友好,重遇丁炏,他特别高兴。在搞清楚丁炏的朋友被毒虫咬正在介绍治疗时,他用磕磕绊绊的汉语安慰丁炏说,里面的那位是老神医。这位神医不仅能救门巴族人,能救牛,能救羊,他还能救汉族人,他曾经就救过两个汉族人。
丁炏想要相信对方的说辞,不过,始终还是心神不定,直到传说中的老神医走出房间。
加措陪着丁炏进屋查看打了针已经陷入沉睡的杜仲。丁炏在床边站定,床上呼吸平稳的杜仲让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你卓布,会好。”身旁,加措夹着藏语说。
发现门巴语实在没法学的丁炏为了给进大峡谷做准备,曾经学过简单的藏语。他知道“卓布”是朋友的意思,此时听闻,不自觉微微恍惚地望向床上他的“卓布”。
如果没有被自己的父母聘请,杜仲会愿意当他朋友吗?而眼下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医生和病人,还是朋友和朋友?
丁炏知道,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是不会和患者当朋友的。可有时他又觉得,杜仲比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要多太多的东西。
毕竟,一个心理医生没理由冒那么大的风险救自己的患者。
不自觉的,陷入思索的丁炏伸手握住杜仲没有受伤的左手。
一旁加措好奇打量,过了一会儿,轻笑着问:“宁多拉?”
丁炏也知道“宁多拉”是什么意思,他赶紧放开手用力摇头。
……他倒是想,但杜仲并不是他的恋人。
为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丁炏把话题转向他和杜仲之所以绕道来到这里的原因。
“加措,巴桑老爹还好吗?”
当初加措就是陪着巴桑老爹住在老村的人员之一,他搬到新地方,自然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被问及这个问题的加措立即一脸兴奋地告知喜讯:“巴桑拉姆,回来。他们,好!”
巴桑拉姆就是巴桑老爹失去联系孙子的名字。加措说得毫无语法,但让人一听就懂。
丁炏有些意外:居然真的就像杜仲猜测的那样,是那么圆满的一个故事。
“巴桑拉姆,卡扎拉奴古吧,不好回来。好人帮他。”加措继续说。
丁炏藏语也没那么好,加措又说得特别概念,前者只能连蒙带猜:“你说巴桑拉姆欠人钱,不能回来,然后有人帮他?”
加措开心笑着点头:“巴桑拉姆所以躲,因为欠人钱。好人找到他,帮他。”
对于这一状况,丁炏不禁有些疑惑。要知道,村子里的人之前也找过巴桑拉姆,包括丁炏请的侦探,他们都找不到人,说明巴桑拉姆躲藏得很深,所以,有什么人能找到他?而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找他?
“好人是谁?”丁炏在意地追问。
加措摇了摇头:“只有知道,汉人。巴桑拉姆不认识。”
丁炏所能想到的,有能力找到巴桑拉姆的汉族人只有一个——Michael虽然说是华裔,因为混血看起来并不像汉人——所以,来自IMF公司的宋天成成了唯一的可能。
想到这里,丁炏不自觉心跳加快。
就在这时,床上的杜仲微微动了一下。
“你卓布醒了。”加措高兴地说。
收起侥幸到一厢情愿猜测的丁炏低头凝视向床上慢慢睁开眼睛的男人。
“恭喜你还有机会看到活的门巴族。”他假装自己并没有为了对方睁开眼睛那么一个简单动作就傻兮兮激动不已。
面对丁炏的说辞,杜仲扬起招牌笑容回应道:“恭喜你还有机会看到活的我。”
不知是老神医真的那么厉害,还是杜仲之前装虚弱逗丁炏玩,总之,看起来简直差点死去的男人很快就恢复了活力,他没在床上躺多久,而一下床就耐不住性子地往外跑。
丁炏有些担心对方是为了不耽搁自己行程才强打精神,不过,转念想想,多晒太阳总有好处,坚持第二天一早再上路的他也就陪着杜仲在村子里逛。
这个到处显现着现代化痕迹的村子十分漂亮整洁,但因此反而寻常普通起来。把自己当做导游的丁炏想了想行程方案,最后建议说:“我带你去见巴桑老爹。”
之前杜仲床上休养的时候丁炏已经前去探望过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外,他还见到刚回家没多久的巴桑拉姆,借机他询问了帮助巴桑拉姆的那个汉族人究竟是谁。丁炏向精通汉语的对方描述了宋天成的长相,然而,最终得到的回答是摇头。
从一开始就不太敢相信自己猜测的丁炏依旧难忍失望。不过,话说回来,他终究为这对爷孙的团聚感到高兴。正好趁离开之前,他准备向对方告别,并且也介绍杜仲认识一下。
相对于丁炏的积极性,杜仲倒是有些迟疑:“我和他们又不认识。”
“那就去认识一下。”
闻言,杜仲若有所思地瞅丁炏:“你这话很像母亲骗自己儿子去相亲时说的话。”
“你倒先叫我一声母亲大人再说。”
“妈。”
杜仲一点没有思想包袱地叫出口,他把丁炏给叫惊呆了。
……你说你这个人,出门能为自己亲爹的名节考虑一下吗?
丁炏真的被吓到,因此他猛地站停,结果,一不小心被正好从他身后经过的村民撞上。
“对不起。”丁炏转身向对方道歉。因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不觉得自己特对不起对方什么的,也就随口那么一说,道歉后回身准备继续同杜仲往前走。
——然而,他没能迈步。
与丁炏撞到一起的那个村民有一会儿只愣愣站在原地看丁炏,而当丁炏有所察觉,重新转回头来,他忽然调转方向背对丁炏走开。
丁炏脱口喊出来:“哥……”
那名村民的脚步有可以察觉的明显停顿,但很快,他继续往前方走去。
丁炏想要追上去。
可是,他的双腿根本动不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丁炏也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回过神的时候,他注意到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的杜仲。
“我哥肯定认出了我。”他下意识说。
杜仲轻声附和:“我也觉得他认识你。”
“但他不认我。”丁炏说,“他让我,让我们父母以为他死了。他一定知道我们会有多难过,但他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难过。”
“未必是这样。”杜仲将手搭在丁炏的肩上,“当初他可能的确发生了意外,被人好不容易救回来。也许当他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或者,他暂时失去记忆,等想起自己是谁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后,不会再有人依旧在为他的离开难过,于是,才选择保持现状。”
“他怎么敢以为我们能淡忘他!”丁炏生气地说。他不得不生气,不然,不知道怎么宣泄胸口如潮涌的激烈情绪。
“或者,他希望你们淡忘他?”
“不是,他只是希望逃避。”
在他心中那么勇敢的哥哥,其实也只是会选择逃避的懦弱之人。
丁炏愤怒地想,他打算找人问到兄长的住址,然后找到对方,当面责问对方。
正那么想着,他看到杜仲的手慢慢伸向他的脸孔,后者用拇指轻轻擦拭他不知何时湿润的脸颊。
“我快要死的时候你没哭,你哥哥活下来了,你却哭了。你真偏心。”杜仲用带着浅浅说笑意味的声音说。
……不知道为什么,奇妙抚慰到丁炏的情不自禁。
“我知道你特别难过你哥哥逃避的软弱行为,”杜仲接着慢慢说下去,“在你心里的哥哥不是这样的,你的哥哥应该勇敢无畏——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勇敢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因此他就不再是你哥哥了?你会因为他的选择不得已伤害到你就不再喜欢他吗?再说,勇敢无畏真的是好事吗?当一个人开始害怕,一定是因为他懂得了珍惜。归根结底,你想要一个可以被你当偶像崇拜的辛苦的哥哥,还是一个拥有自己弟弟谅解的幸福的哥哥?”
一个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大道理?这番话说得再有道理也没用。丁炏没有回答杜仲的问题,他忽然伸手抱住对方,将自己的脸用力埋在对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