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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错过的风花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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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热牛奶也失去了它应有的功效。
贺千回躺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反侧,却觉得越睡越清醒。
脑子里的搅拌机轰隆隆开动,她被卷进那些记忆碎片的漩涡里——他的记忆,她自己的记忆——死无葬身之地!
她半噙甜蜜半含酸地激动:原来他的确如我所想,而且甚于我之所想……
她的思绪如幽灵般倏忽来去,竟然想到了何方宇表白的那个晚上。
她曾经说过,若有一个人对自己用情如同令狐冲对岳灵珊,便是天大的幸福。
而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幸福哪有那么唾手可得?
如果这个人是何方宇,当然是无可挑剔的幸福,但他是另一个人,不该出现的另一个人,情深多一寸,她便靠炼狱近一分。
——何方宇……
她想到了何方宇,忽然觉得那样想不对。
何方宇对她未必不如张璟,或者还更多,她为什么并没有感到如想象中那么幸福、也没有这样的痛苦?
所以,是她自己的问题,她的心中了魔障,所有的根源都在自己!
可笑的是,张璟怨她从未睁开眼睛看见他,岂知事实上她所看不见的却是何方宇。
贺千回作了决定:她已经有何方宇了。
在那本漫画册的末尾,张璟留有自己的宿舍电话、手机号码、电子信箱、□□号,大概除了通信地址之外,所有贺千回可能会用到的联系信息都应有尽有了吧?
贺千回坐在电脑前,想来想去,决定给他发电子邮件。
其实这应该是最不便捷的一条途径,却最得体。
贺千回不想让对方觉得,她愿意陷入更深的纠葛。
贺千回简简短短打了一行字:“张璟:你好!谢谢你的画册和故事。我都明白了,但我已经有男朋友。对不起。贺千回。”
贺千回点下了发送键,便觉得泄尽了全身的力气。
老幺正坐在一旁梳头,瞟了她一眼,拿了镜子伸过来。
贺千回便看见自己的脸,双颊凹陷,仿佛一夜之间便瘦了一圈。
老幺笑着逗她:“千回,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不就一个该回家的晚上没回去么?你这会儿给何方宇打电话,他还不马上一步一磕头地就来了?”
贺千回看看她,分明红肿着眼睛。
这小妮子,最近正困在自己的心事里不能自拔呢,还有闲情调侃她的老夫老妻?
她捏捏老幺的鼻子,说:“小姑娘,一步一磕头?那倒是求我去呢还是求我别去?”
老幺不假思索:“当然是求您老婆大人圣驾光临啦!”
说到这里,想起千回有世界上最优秀男友的甜蜜,再对照一下自己,老幺的眼圈便又红了。
她叹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缩回床上去,膝头上摊开日记本,打开钢笔却又发呆了。
贺千回已经见过好几次,她用秀丽的字体在日记本上翻来覆去地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这就是惘然。
只是此情,究竟是哪一份情?
邮件发出去之后,张璟并没有回音。
等了两日,贺千回渐渐又觉得轻松下来,不会在打开电子信箱的时候再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但那根神经一松弛下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或许那画里的女孩子并不是她,一切只是巧合?
是她的自作多情使记忆出现了偏差?
一想到自作多情,贺千回又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她觉得自己再想下去,恐怕就要疯了。
吴恺轩并没有在□□上再问起张璟的事情。
他消失了几日,重又上来,对贺千回说之前是电脑坏掉送修了。
贺千回问:“那现在都好了吗?”
吴恺轩说:“嗯,都没问题了。”
贺千回说:“那你多陪陪我。”
吴恺轩说:“好。”
何方宇问起那日的晚会,贺千回便如实相告,只省去了张璟那一节。
听完那段许多男生争着抢她对歌的段子,何方宇托起她的左手说:“还是这里少了一件东西替我做护花使者。”
贺千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何方宇不答,用两根手指环成圈,套在她无名指上。
贺千回错愕,抬起眼看他,却兜头迎上他热切的目光:“妞妞,我已经不那么年轻了。”
贺千回勉强地牵开一丝笑容说:“胡说什么,男人三十才一枝花呢!”
何方宇却不容她躲避:“可我这枝花,只希望在你的手心里长开啊!”
贺千回无言以对,起身去冰箱找水果吃。
何方宇一路跟着她,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亦步亦趋地走:“妞妞,我妈有把生意扩展到海外的打算,到时候在外面的业务,可以交给我。你想去哪里?欧洲?还是北美?”
贺千回拿了葡萄,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只好含含糊糊地问:“你是说真的吗?”
何方宇说:“当然是真的。我来猜——欧洲,对不对?你快要上高中的时候,咱们在江边聊天,你说,你想将来结婚的时候,到欧洲度蜜月。”
贺千回假装不记得:“我真这么说过?”
何方宇热切地提醒她:“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还是傍晚,天很亮,我们看见一个白种半老头儿,搂着一个长头发小眼睛黑黑瘦瘦的中国女人走过。我们就在那里八卦他们,说一定是传说中的野导游,专为老外提供全陪服务的。中国人觉得难看的女子,在外国人眼中就是绝美。我当时就说:将来妞妞的老公,不用担心把妞妞带到国外去,因为妞妞这么漂亮,妞妞的老公在国外反而不会有情敌。”
贺千回只好说:“哈,咱俩原来那么八卦呢!”
何方宇抱紧她:“妞妞,当时我说妞妞的老公,心里直嫌麻烦,要是换成一个字,该有多方便?但转念一想,如果只说那一个字,倒体现不出和妞妞的关系了,也只好含蓄着麻烦一点。”
贺千回只剩下了最后一招:“我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何方宇只觉得她是害羞,体贴地点点头。
为什么无论贺千回做什么他都能包容呢?
客客套套的女朋友,在他心里,却仿佛只是永远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贺千回刚刚觉得心里开始沧海桑田的时候,张璟的邮件却来了:“下个星期我们级的毕业晚会,我有一个节目,希望你能来观看。”
贺千回的心又抽紧了。
她看着这比她的那封邮件还要简短的一行字,悲喜交加。
去?
不去?
抛硬币或者抓阄,贺千回都从未试过,因而不是她所信任的决策手段。
吴恺轩的头像在□□上静静地亮着,却是对他也不能说的话。
宿舍的姐妹们?
贺千回的头摇得更快。
何方宇在她们心目中是神,如果让她们知道,她一定会被判上100年打入天牢!
最后贺千回决定去。
只要一条理由就足够——
他要毕业了,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永远。
贺千回出门前,端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同一中学的师兄毕业,请她去捧场。
她不敢说是师姐,生怕晚会后张璟坚持送她回来,被认识的人看见就无从解释。
衣服也不敢在穿衣镜前试,生怕多在意几眼就会引发姐妹们的怀疑:你刚跟何方宇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见这样过呀?那个师兄是哪路神仙?
虽然不敢多求助镜子,穿的什么还是让贺千回颇费周折想了好几个晚上的结果。
不能太漂亮,引人误会;也不能太邋遢,显得不尊重人。
贺千回呀贺千回,穿成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光明坦荡心无芥蒂地去赴非男朋友的约会?
最后贺千回选了一件白色半袖衬衫配军绿及踝长裙,显得素净淡雅又庄重。
她走下楼来,看见张璟穿一件洁白的短袖T恤,束在磨旧的淡蓝色牛仔裤里,露出匀称健壮的身材。
他一手提着一个扁长黑盒子,靠在一辆自行车上等她,有几分孤独的样子,带一副青春逼人的沉思表情。
贺千回隔着玻璃门看见他,觉得自己的心哗啦一下化成了一片眼泪湖。
他所等待的女孩,真是上天的宠儿。
可偏偏这个女孩,她不配……
贺千回想要尽力表现得自然,迎上去就问:“萨克斯?”
张璟点点头。
贺千回忽然有些高兴,恍恍惚惚竟然想到,至少伊露那一关,她大概过得去。
伊露最喜欢会吹萨克斯的男孩子,海岩的《你的生命如此多情》播出的时候,她被里面的大男孩吴晓迷得神魂颠倒。
贺千回的座位挨着张璟一起。
他上台表演的时候,她比他还要紧张。
张璟吹奏的曲目是《Forever in Love》,有一位高挑秀丽的师姐为他钢琴伴奏。
贺千回心想:我也可以坐在那张琴凳上的。
贺千回不懂萨克斯,但觉得他的演奏恰到好处地传神,他表演时的样子有一点点拘束,像朴树刚刚出道、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唱《白桦林》时的台风,青涩的大男孩,真诚得无以复加。
她原本也不迷萨克斯曲,但从没有什么时候,让她觉得这支音乐宛如天籁。
贺千回心想:他是吹给我一个人听的……
她心里慢慢地柔和地痛了起来,罂粟一样的痛。
而她不想停止。
张璟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舞台上站出来了一名修长清丽的女生。
她像一枝素荷那样婷婷而立,一袭洁白简约的无袖长裙,清水挂面的一头秀发,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甜美的歌声山泉一样涌来,就酸酸地涨满贺千回的心田,氤氲了她的眼底。
贺千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溶化了,而不只是那颗心。
女生所唱的歌是《七月》,贺千回从没有体验过的这么深刻的七月——
那一年的寒风中,我化了很浓的妆
第一次牵你的手啊,却装作老练的模样
我等你说,等你说我漂亮
哦,真的,我真的很想
又一年的夜色中,你遮住星星的光
第一次吻我的脸啊,多少有些惊慌
你等我说,说我是你唯一的港
哦,真的,我真的很想
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想
你说你的山,我说我的水乡
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讲
哦,真的,也许真的很傻
……
歌词随着凄美的曲调清晰地敲在贺千回的心上,让她在一瞬之间惊觉自己的心跳。
她悄悄环顾四周,看见不少映在从舞台散射下来的银白色的光里的面庞已是泪涌如泉。
有许多情侣紧紧拥抱,女生在男生怀里,无论是不是要分开的,都泪流不止。
贺千回感动极了。
她也很想找个怀抱大哭一场,可她偏偏没有这样一个怀抱。
张璟的怀抱不是她所能要的,何方宇的怀抱却并不属于这里。
贺千回忽然觉得无限失望。
她也想要一份歌里所唱的大学里的爱情。
何方宇的爱情却不算。
他甚至不跟她同校,更不必说他们中间银汉迢迢隔了好几年。
她的心情他一定无法体会,她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
等到明年,她也要这样黯然离开,此后的一生,都没有最亲的人与她分享同一段本应最风花雪月的记忆。
贺千回咬着嘴唇,不好意思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离别哭泣。
她觉得自己真的宁愿要这份七月的无奈,只要上天还她一段真正的,象牙塔里白衣飘飘年代的爱情!
而这些,张璟能给她。
更确切地说是,本来能给她。
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擦肩而过了三年,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