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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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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那些日子总算是贺千回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吧?
她还没有遇到什么需要烦恼的事情,大学刚刚开始,一切都像新鲜的露珠一样五彩透亮,盈盈含笑,没有考试,课都可以逃。
何方宇整个晚上都有空的时候,他们或者会去上自习,或者去看电影。
在上自习的时候,上不了太久何方宇就会心猿意马,牵了贺千回的手到外面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缠绵一番。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在之前的18年都已经被考验过。既然十几年都还没有把话说完,那么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把话说完的时候了。
何方宇不能陪她上自习的晚上,贺千回就待在宿舍里,自己温温书看看小说,给老同学们回信,或者打电话。
低年级的文科生大多没有上自习的习惯,而大一刚开始,老同学间的联络也如热线一般繁忙。
贺千回自己不用往外打,就总是能接到许多同学的电话。
有一晚老大又接到她的电话,不捂住听筒就冲她喊:“千回,又是你的电话,而且又是男生的电话,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哼!”
贺千回敲敲她的脑袋,接过听筒:“喂?”
那边传过来的却是何方宇的声音:“妞妞,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
贺千回笑着答:“那是老大认得你的声音,故意说来逗我们的。”
何方宇也笑了:“不用她出卖,我也知道肯定总是有不同的男生给你打电话,谁让我女朋友是世界上最抢手的大美女呢?”
贺千回经不住夸,赶紧反驳一句“才不是呢”,但也禁不住虚荣心的撺掇,舍不得放下这个话题,于是问:“那怎么办?”
何方宇说:“还能怎么办?我这把老骨头只好用力再用力,把我的小妞妞抓得紧紧的,不让别人抢了去!”
并不是何方宇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没说错,贺千回是很抢手、或者至少很抢眼的女孩子。
她走在哪里,回头率都不低,男生女生的眼神,五味杂陈。
贺千回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些注视的目光,私心里窃窃欢喜。
但也只能欢喜罢了,走路的时候都要尽量避免和谁的目光长久连接,免生尴尬。
贺千回的这点小麻烦,最有直接体会的是吴恺轩。
那日他和一个同学一起,在某条路上遇见贺千回迎面走来。
俩人打了招呼,因为身边各有同伴,就没有驻足长谈,寒暄几句就各自走开了。
吴恺轩的那位同学频频回首,恋恋地问:“你认识她?哪个系的?”
吴恺轩回答:“法学院的,我中学同学。”
同学腆着脸笑:“我说兄弟,你对她有意思不?要没有,介绍给我怎么样?”
吴恺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人家可比你强,你没戏。”
同学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嗨,我想也是!”
同样的境况,老幺也遇到过,只不过比吴恺轩更加神奇一些。
那天是文科计算机的上机课,时间是晚上。
因为课只上到10点就下了,机房却到11点才关门。
那时候大学校园里自己有电脑的人不多,所以大多数人都会一直留在自己的座位上,趁着那一个小时上上网。
贺千回和老幺是邻座。
才下课,老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聊天,贺千回则打开电子信箱回复邮件。
这样各自玩了一会儿,老幺忽然拍拍贺千回的手,指着自己的屏幕让她看。
贺千回伸长脖子一看,只见是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你旁边的女生是谁?”
贺千回和老幺面面相觑。
老幺坐在这一排的末梢,另一边并没有人。
所以对方问的这个人,只能是指贺千回。
贺千回问老幺:“这人是谁呀?”
老幺一脸无辜:“不知道啊,就是个陌生人,刚刚跳出来的。”
她们俩一交换眼色,忽然同时回头四下张望一圈。
只见同班的同学已经走了好些,换成一些陌生的面孔占领了空出来的位置。
而所有人都神情兴奋地对着电脑,有那么几个感受到她们的目光抬起头回应的,也是她们班同学,彼此都认识。
她们俩再回过头来,看那个对话框上对方的用户名,只见写的是:风雷。
贺千回的脸突然就红了。
她的□□名叫星月,因为这样子,何方宇还特意把自己的□□名改成了风云,以此表示他们俩是一对儿。
而这个风雷,他应该不可能知道贺千回的□□名吧?
那么岂不是……他好像天生就跟星月是一对儿!
老幺问:“怎么办?要不要理他?”
贺千回说:“别理他,咱们走吧,回宿舍。”
北方的秋冬来得早,比起贺千回所熟悉的南方来,也更有缤纷鲜活的色彩。
P大校园里栽满了高大的银杏,在深秋里一点点变作金黄,凉风里寂然无声地飘落下来,像是被撕碎的美丽,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悲伤,却也让人神魂颠倒。
北京的秋天极为动人,难得干净的天变得又高又蓝,深远无垠,铺展开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留给这些浓墨重彩的黄叶。
贺千回每次在这样深秋的校园里走路,无论是自己一个人,还是同姐妹们一起,或是依着何方宇,都觉得一切美得不真实,她自己好像是油画里的女子,正一帧一帧地出演着一场无声的戏给谁看。
戏外人的心情她无从知晓,而戏中人多么多么地,想要一个故事。
贺千回觉得自己并不在故事里。
如果曾经有过故事,那也是在早已遥遥远去的小时候,而现在不是故事,只是结局。
如果自己就这样地已然生活在结局里,青春岂非未老先衰、面目全非?
贺千回满心遗憾,觉得自己像是吃人参果的猪八戒,在还没明白之前就一口吞下,醒悟过来的时候已是永远的错过。
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自己的人生,大段大段地闲置了,不能留给过程,只能装满回忆。
贺千回的宿舍里都是最乖觉的孩子,熄灯后的夜晚,几乎从不卧谈,都静静睡觉,而贺千回总是在一时之间还不能睡着。
她有时会听见窗外的小路上有几个男生说笑着走过,边走边时不时拍几下篮球,胀鼓鼓的篮球打在覆着落叶的地面上,饱满有力的弹跳声里带着沙沙如语的边奏,有一种青春的张狂与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声音总会让她忽然之间就差点掉下泪来。
在以后长长的岁月里,她每再想起来,都还觉得那组声音,一下一下,好像弹在她的心上一样。
而她永远不能知道,那些走过她窗外、也踏过她心上的男孩子,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在天刚刚发亮的早晨,贺千回总是会在依稀淡去的梦境边缘听见窗外的落叶被竹扫帚一下一下清扫开的声音——
刷,刷,刷,尖锐的摩擦声,有点像指甲划过玻璃,凄清地绝望着。
贺千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会有梦醒时分的感伤。
她还缺什么呢?
那个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这群还不到20岁的女孩子都学会了使用面膜。
贺千回从来都是认真的学生,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严格恪守说明书上的要求,每周做三次面膜。
只是最便宜简单的产品,用在十八岁女孩的脸上便好像魔法一样功效卓著,以至于寒假回到原来的中学聚会的时候,大家见到她,全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天啊,你怎么还在继续变漂亮,原以为你早该封顶啦!”
贺千回还在想呢,不知道是不是那支面膜的关系,就已经听见有人站出来解释:“爱情的滋润嘛!”
一批还不明真相的同学便炸了锅,围过来七长八短地逼她招供。
贺千回只好一一答记者问,因为说的是幸福的、或者至少是应当幸福的事情,她的脸上不自觉地就浮现了一层幸福的光环。
记者渐渐散开时,她看见人群深处站着吴恺轩,正望着她,目光迢遥,笑容清淡。
他迟到了。
他们没有约着一起来,走的时候也没有一起走,一年前的默契粉身碎骨,尸骨已寒。
这个寒假,是何方宇第一个来省城度过的冬天。
要说度过也不恰切,他毕竟还是得回家过春节,只是买了火车票,同贺千回一起回到省城,再从省城回自己家;
走的时候,则是先来到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回北京。
而往年的假期,何方宇都是飞机来去,因为假期已经尽可能多地留在老家,返校便不能多耽搁一天。
但在有了贺千回之后,他就常坐火车。
火车上,小儿女有一整天的二人世界。
贺千回还没有把她同何方宇的事情跟父母说,倒是贺妈妈先看出来了。
那一日她午睡起来,正看见贺千回练琴的间隙,一双冻得僵硬的手被何方宇暖暖地捂在怀里。
隔天贺妈妈瞅了空问正在帮厨的贺千回:“妞妞,你跟方宇是谈上了吗?”
贺千回刷的红了脸,埋怨地答非所问:“妈,你怎么这么问?”
贺妈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做家长的看着你们俩长大,你们那点小心思大人还能看不出来?”
贺千回低头擦着贺妈妈递过来刚刚洗净还水淋淋的碗,揩干后一一放到消毒柜里,并不做声。
贺妈妈接着说:“方宇这孩子要说也真够不错的了,我看他这么多年来,对你也是没得说的。你本来年纪还小,我跟你爸也不希望你这么小就谈恋爱,不过按法律你也是成年人了,方宇大这么几岁,我们倒是放心。你们好好处着,啊,你这孩子,懂点事,千万别对不起人家。”
这话贺千回很不爱听。
什么叫千万别对不起人家呀?好像她一定会对不起人家似的。
贺千回有点气恼,觉得好像被戳穿了什么,或者被预言了什么,让她心里硌硌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