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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扪心自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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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就是你的心,怎么躲。
正文:
“阿弥陀佛,施主怕是认错人了。清音,还不退下。”
小尼姑一声“住持”迫得叶昭不得不丢了眼前人,先行施礼。
来者正是这座尼姑庵的住持——净慧师太,面如星盘,慈眉善目,举止间自有一股登仙脱俗的气派。
叶昭施礼已毕,目光仍胶着在那匆忙离开的背影上。
“这位施主,面生得很。不知何故纠缠我的徒儿?”慧净师太不动声色挪了两步,有意无意的正好挡住了叶昭的目光。
叶昭按捺不住,“师太,请恕叶昭无礼。她……就是刚刚那位清音师傅,她姓甚名谁?为何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哦?”慧净师太微微一笑,“看来施主与我那徒儿倒是有缘。可不知,既是故交,我那徒儿如何不识得施主?”
“我不知道……我对不住她…”叶昭心下惶惶,“不会的,我不会认错,可是,表妹她……怎么会……我……”压在心底的情景排山倒海般袭来,逼红了她的眼眸。
几年前,眼睁睁看着表妹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变得更加虚弱,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表妹依然用冰凉的手温柔地替自己拂去泪水,在她俩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没说完前,那只手就永远垂了下去。
那张渐渐苍白的脸和刚才眼前所见的清音慢慢重叠,“表妹……她不是已经……”不堪回首的往昔也逼乱了她的思绪,她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去表达初见清音那瞬间的感觉,震惊,犹疑,彷徨,混乱,“表妹明明……明明已经…”那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慧净师太静静伫立一边,直到叶昭的情绪稳定一些,方才问道:“你与这故人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何时何地?”
“两年多前。”叶昭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制心中的酸涩,“在水边……”
“你和她分离是因为要远行?”
“不。”叶昭悲从中来,“她……是在我怀中……在怀中……”后面的话语被哽咽堵了回去。
慧净师太心下了然,不动声色缓缓语道:“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施主节哀。”语气平静而诚恳。说完捻动手中佛珠,闭目只是念起了往生咒。
节哀……叶昭的心猛地一揪,唇色全无。她向来不信鬼神,怎能不懂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可如果……如果佛祖慈悲,一切重头来过,表妹能平安自在地活着,她愿永坠阿鼻地狱。
半晌,慧净师太方才睁眼,略一沉吟,“我看施主执念太深,想必与这位故人关系非同一般,故而才错认了我这徒弟。”
表妹已死,是自己亲手送她顺流远去。叶昭的眼神迷蒙,可天下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我这徒儿,自幼遭了不幸,半张脸被火烧毁,世人皆说她丑陋,她这才戴了面巾。皮囊不过俗人眼中假象,既是假象,被迷惑也不足为奇。”
“脸毁了?”叶昭摇头喃喃道,“不会,不会是她……”表妹生得极美,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荒唐的念头——表妹还活着。
“人于世间修行,功德各有不同,离世自有各自去处。生者若执念太重,倒让往生者不能安生自处。”慧净师太的声音似从遥远空旷处传来,叶昭听的不甚清楚。
“施主的伤,老尼也有所耳闻。今天施主既然登门拜访,不妨多留片刻,待我唤清音过来再替你好生瞧瞧,也不枉缘分一场。”
出家人不打诳语,叶昭想着慧净师太断然没有骗自己的理由,心下怅然若失,连忙还礼告辞。
只是那酷似惜音的眉眼总不由自主浮现在叶昭眼前。求不得,最苦。表妹早已离开人世,自己还在奢望什么?叶昭深吸一口气,扬起头,不让眼角的湿意有流下的机会。
惜音,你生前,答应你的我没能做到。以后,就让我用我的眼替你看遍幽深蜿蜒的秀水,用我的脚为你踏遍风景秀丽的名山。等有一天走不动了,便寻一片桃树林,起一间茅草屋,与你的芳魂终老一生。可好?
山风从枯木中呜咽而过。叶昭伸出手,呆呆地感受着风从指尖划过,就好像表妹小时候经常与她五指交错手牵着手。
惜音,我就当你答应了。叶昭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又哼起来时那支熟悉的小调。
最熟悉的曲调也有些支离破碎,也许都是山风闯的祸。
禅房中,惜音再次跪在慧净师太跟前。
“师傅,徒儿……”
“无须多言,为师明白。”慧净师太看着清音急欲解释的神情,宽慰道。
自清音那日下山回来,便丢了魂儿似的。除了每日必需的杂事功课时间,几乎时刻跪在佛前,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后来又听其他徒儿提及,这清音好生奇怪,以前下山总要亲自绕道去曾医治的村民家中看上一看,见得他们痊愈才放心,可这次却好像对张家婶子家的这位姑娘特别不上心,只一次就再没亲自去瞧一瞧。可要说不上心吧,也说不通。但凡有师姐妹下山办事,清音总拖她们捎去各种药膏汤剂转交给张家婶子。药包上还附着纸,什么时候下药,火候如何,何时服用最好一一写得清清楚楚。最近几月,钻进书库的时间越来越久,身形日渐消瘦。
当时便猜她这徒儿怕是救了一位令她百般矛盾的人。今日在庵里见到的一幕,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念及师傅白日解围的恩德,惜音又深深一拜。
慧净师太微笑着扶起惜音,但见徒儿潸然泪下。
“当日清音随师父上山,远离尘世只求心中安宁。可如今……”惜音努力地夹住泪水,“清音不懂佛祖的安排,既已了断,何故又会再相见?”
看着清音迷茫的眼神,慧净师太没回答,等一只鸟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前枯枝上,缓缓抬手一指,“你遇见的都是你该遇见的。”
“可清音不想再见。”惜音急不可耐说道,仿佛说迟了,慧净师太就不会信她似的。她直视着师傅的眼睛,绷紧了下颌,挺直腰身,生恐话语的力量还不够表达她的心志坚定。
禅房一片寂静。窗外,滴滴答答,是向阳处化雪的声音;悉悉索索,房门外布料摩擦的声音。周身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她隐约听到血管里血液奔腾的声响,独独听不到心跳声。她想起师傅问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她就是你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