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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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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犀利。尖刻。凌锐。
上有眉峰聚似电,下有黄河冰塞川。
风峦如聚,波涛如怒的眉眼下,施以厚粉而松弛的那张脸,却依旧澹如静湖,静得深不见底。
偶有丹顶鹤略过静湖,是那一抹入水即捕猎鱼虫的赤艳。
顺手拈起一片玫瑰蜜饯,轻启那两片嫣红。
茹毛饮血。周勃想.
周勃自惭读书少,想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当年的吕雉不是这样的。周勃心中暗叹。
“死老太婆。”天华站于刘恒身后,怕自己骂出声来,正撮着牙花子,尽最大的努力掩饰自己无边的鄙夷。
清凉殿内冰块无数,不必说这晚夏,便是酷暑时节,此地也凉爽如秋。本来,这是皇帝纳凉的地方,这么高的待遇设宴,这老娘们在想什么呢?
“绛侯大人,您久居幽州山野地,这次携恒儿来,一路辛苦啦,哀家敬您一杯。”吕后举起一只鎏金羊鼎酒杯道。
周勃忙高举酒杯,端杯饮空。
“皇长兄就是这样被害死的。”刘恒在心中默念着,饮干杯子,既而被酒气熏得一阵剧咳,急忙用白袍长袖遮面,袖子放下那刻,已然有几朵红梅绽放。
“恒儿!”吕后见刘恒袖口沾朱,捶胸道:“我苦命的儿啊。”然后,一脸心痛地问周勃: “绛侯大人,我恒儿少不更事,居然迷恋杀他皇兄的疑犯,这箫洋也是,调戏王爵,您说,他该不该杀?”
周勃一听,心中一抖。如果自己说,不该杀,那就证明自己事先知道萧洋的事另有隐情,若自己说该杀,那自己帮刘恒藏匿弑君者,算什么?
“不!”刘恒惊叫着,又轻咳起来。
周勃站起身,“回太皇太后的话,代王殿下善良厚道,萧洋蒙骗了殿下来为自己脱身也不是不可能,另外,萧洋是萧何丞相的孙子,如果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倒也挺蹊跷的,太皇太后,还是请明察吧。”
吕后翻了一下眼皮,格格一笑。
“绛侯大人,倒也是啊。萧丞相的后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看在您的面子上,哀家就信了他。只是牵涉到这么大的罪名,朝廷也不敢再用他了。绛侯大人既然已归田园,这农忙时节,哀家便将他赏于大人,何如?”吕后道。
周勃不禁攥了攥拳头。
——如果谢恩,收留萧洋,证明自己和萧是一伙的。说到底,太后毒杀惠帝被萧洋看见之后,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杀他?目的不就是为了防止他与武将们联合起来,扳倒吕氏吗?现在自己和他一伙,必死无疑。
——如果不收留萧洋,在吕后的眼里,刘恒和箫洋已有私情,没准她会认为自己和刘恒关系密切,这么说来,也是收留不得。最有皇位资格的王爵一党,还能有活路吗?
我日你奶奶的,这么试探我不说,你还真以为萧洋和刘恒有一腿,先挑拨离间下我和刘恒的关系,毒妇,以后你给我等着!
心里痛痛快快地骂完了,这下,嘴里却已一点辙都没有了。周勃只觉得,喉咙像被发了霉的饼堵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无法发声,太阳穴开始哗哗淌汗。
啪嗒。
啪嗒。
更漏声,一滴一滴又一滴。
周勃只觉得,青灰色的铜莲叶漏壶里滴答的,不是他物,全是自己的汗珠。
其实,大汗如雨的人,又何止周勃一个?
宫殿内,白玉线雕的四壁水珠漉漉,水晶鉴里的冰块亦是冰汗涔涔。
天华听吕后说完那话,虽不能马上领会其深意,却只闻得,空气呛鼻的杀气已将整个清凉殿淹没。
“不能连累姐夫和病包,绵羊是我穆天华一个人救的!”
天华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
“即便你自己认下来,会有人信吗?这件事既已发生,谁也逃不了关系。如果你不想我们全部遭灭顶之灾,就请静观其变吧!”
天华记得,刘恒说这话时候,一脸的凛然。
“我忍。”天华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像被什么浇过,是汗。
同样大汗淋漓的,还有鲁元公主。
一大早,下人给备好了凤辇,一出门,却围上来一帮百姓,拥拥嚷嚷地将府邸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哪里来的刁民,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的卫尉拔剑大喝一声,一群手持长戢的侍卫呼啦啦从府里涌出,吓得这帮百姓忙忙七手八脚跪了一地。
“公主!求长公主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求长公主为我们做主啊!”
“求鲁元公主为我们做主啊!”
。。。。。。
望着跪地磕头的百姓们,鲁元公主心中一阵酸楚。她又何尝不是经历过战乱的人呢。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都起来。为什么一大早聚集在这里?”鲁元公主关切地问。
一帮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
唧唧喳喳,如鸭叫,又似菜市场赶集。
“都给我一个个的说!”卫尉厉声训斥道。
众人哑了一片。
既而,菜市场又搬了回来。
“统统给我住口!”卫尉用长剑指着一个长相齐整些的百姓,“你先说!”
那百姓恭敬地跪地,道:“公主殿下啊,我们是城外的农户,如今这太平盛世,年景好,遇见了大丰收,可这麦子一丰收,价钱可就跌得不能再跌啦。这税收,我们承担不住了!”
鲁元公主奇怪地问:“我朝最注重民生,不是已经将七税一改成十税一了吗?”
……
好不容易将拥来的百姓说服遣散,凤辇行至一桥,却见一男约有四人那么粗,十尺那般高,横卧在桥中央,惹得众百姓围观不止,石桥一时间成了人桥。
“绕道而行。”
鲁元公主吩咐道。
终于,离未央宫近了,将至东阙时,鲁元公主松了一口气。
诸侯进宫入口处,总不至于有什么闪失吧?
“嗖!”只听一声刀穿木板之音,鲁元知道,怕是再劫难逃。
再说清凉殿这边,吕后问周勃:“绛侯大人,倒也是啊。萧丞相的后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看在您的面子上,哀家就信了他。只是牵涉到这么大的罪名,朝廷也不敢再用他了。绛侯大人既然已归田园,这农忙时节,哀家便将他赏于大人,何如?”
周勃答道:“回太皇太后,这人,草民不要。”
为什么不要!天华在心里怒不可遏。
多么好的机会!天华咬咬嘴唇,眼睛里直冒火。
吕后又拈起一朵血红的玫瑰蜜饯,放入血红的唇中,慢慢悠悠地咀嚼几下,又慢慢悠悠地问:“为什么呢,绛侯大人?”
“回太皇太后,萧洋调戏殿下,按照汉律是得受罚的,而且,我家亚夫孩儿不过十三四岁,怕是萧洋到了我家……更何况,惠帝的死因还没有查明,我又怎么能这样带一个疑犯隐归田园……”周勃道.
话音未落,便被刘恒打断:“绛侯大人,咳……求您救救萧洋吧!!”
“恒儿,住口。”吕后狞笑一声,斜眼瞟着周勃说:“绛候大人即不肯收留,那萧洋这命,可就谁也保不住了。”
“王……”
天华一听,刚要破口大骂,被刘恒拽住。
刘恒拽着天华的手臂,咳了几声,奔至周勃的短桌前,双手晃着周勃:“绛侯大人,周叔叔,您就不能看在田姨的份上,咳……帮恒儿一把吗?”
吕后听完这话,倒是乐不可支:或许,刘恒和周勃的关系,真是仅限于两家女人之间的姐妹情?
好吧,那就最后一招杀手锏。
“怎么酒菜还没上来呢?孙公公,去催催御厨,是不是他们又偷懒了?帮哀家问问,他们有几颗脑袋?”吕后对孙公公使了个眼色。
孙公公刚出了大殿,便有小太监通报:“启禀太皇太后,未央卫尉陆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吕后不着痕迹一笑,说:“传。”
只见陆离手上、腿上,皆有大伤,用白布条包着,白布条中间处还渗着鲜红的色泽。
“微臣口见太皇太后,微臣失职,萧洋在解压回京的途中,被匈奴王子劫走了!”陆离单腿跪地,碰到了伤口,一边嘴里撕撕拉拉地呻吟着。
“匈奴王子!”吕后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那是匈奴王子?那萧洋和匈奴人岂不是!
"回太皇太后,这把弯刀,便是证明!刀刃上刻有冒顿单于亲赐王子的刻字!”
陆离随即从袖口中取出一把镶嵌一颗红宝石,周围环绕着五颗绿宝石的匈奴弯刀。
这下,在场的人皆是颜色大变。
“恒儿!”吕后一拍桌子,痛斥道:“说!你还有多少背着哀家的事!”
刘恒一听,完全傻了,呆呆得望着吕后,忘了咳嗽。
“来人呀,把代王打入天牢!”吕后枯黄的手指一挥,几乎是兴奋地命令道。
刘恒挖空心思都没料到,吕后居然能使出这招。
通敌?
这顶帽子也太重了些。
本以为,惠帝之后,凭自己的辛苦经营,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己呢。
原本只想收周勃于自己旗下,这也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哪里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反栽在这事手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吕雉,你赢了。
刘恒惨淡一笑,甚至都忘记辩白一字了。
“你们谁敢动他!”
身后的一声震天吼,将刘恒从呆滞状态中揪了回来。
“勾结匈奴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一把弯刀能说明什么!萧洋绝不会那么做,病包,不对,殿下更不会!”
天华一面说着,一面从刘恒身后跳出来。
只见天华身长九尺有余,剑眉掣入天际,麦色面皮威风凛凛,威武强健的身姿,英挺高大的块头让人生栗。前来押解刘恒的两个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的禁卫兵脚底被粘住了一般,不敢向前。
“何人大胆至此!给我拿下!”
吕后未敢直视那双火焰山也似的眸子,鸡爪般的手指舞动着,有些僵化的面容上仿佛正有香粉簌簌下落。
一群身着鱼鳞细甲的禁卫军鱼贯而入。
这种盔甲,周勃亦是未多见过。原本不都是大块的札甲吗?这种改善过后的铠甲显然保护身体更严密。这本是骁骑都尉萧洋发明的,没想到,却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一帮饭桶!我才不怕你们!
天华一挑英眉。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在场所有人窒息。
唯那更漏,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母后且慢!”
突然间,一个温柔而紧迫的女声划破了僵局。
来人一身素衣黑裙,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脸的忧伤与决绝。
“鲁元,你怎么来了?”吕后大惊。
“母后,您不希望见到儿臣吗?您可知道,四弟做这些,全是为了儿臣!萧洋是我的爱人!”鲁元公主一语惊倒在座的所有人。
这里,咱们还得说说鲁元公主是什么人。
没错,她是吕后所生,乃是吕后的掌上明珠,鲁元十三岁时候,匈奴单于冒顿曾求亲于刘邦,要求娶鲁元为阏氏,吕后硬是不舍得嫁闺女,将一个宫女嫁了出去鱼目混珠,之后,这鲁元公主嫁于张敖。不久,便生了一女叫张嫣,被吕后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惠帝。也就是说惠帝刘盈这个舅舅被吕后强迫娶了自己的6岁的亲外甥。张敖早死,剩下鲁元公主年纪轻轻苦守空房,见这萧洋年轻英俊,早就倾心不已,只是这鲁元公主也并非轻薄女子,便将这事掖在了心里,后来萧洋逃离长安城,便是鲁元公主搭救的。
“母后,这把弯刀真好看啊。”鲁元公主拾起吕后桌上的弯刀,摸摸,拔刀出金鞘,说:“想不到冒顿单于十二年前赠的求亲礼物,如今又被这陆大人借了来。”
殿内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