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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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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青山隐隐水迢迢
初见面时,那人一身蓝衫,苍白的笑脸在四周墨色的千仞苍山映衬下,淡如蓝天。
穆天华依然记得清晰,从那金黄璎珞摇曳着的华丽的马车上,摇摇地走下来一个蓝衣的长身公子,慢慢悠悠,一下车,马上被几个随从急急地扶住,良久,那公子用削葱根样的手指捂着眼睛,没有抬起脸来。
“公子,您怎么样了?”
于是,那公子身边又多出一个声音轻软的娇小女子,紧张地努力掂起脚用小巧的白玉般指头帮那公子按揉太阳穴,许久,那公子终于抬头,稍稍直起身子,微微一笑,恭身对穆天华的姐姐一作揖,没等开口,便抑制不住,脸一涨红,咳嗽起来。
“喂,我姐夫打猎去了。”穆天华见这公子的派头,忍不住皱皱鼻子哼道。
“天华,这是凌公子,你姐夫世交凌伯伯家的二公子。凌公子,这是我家弟弟,他年少无知,经常在江湖上胡闹,不知礼数,莫见怪。”天华的姐姐狠狠掐了天华的胳膊一记,歉意地笑道。
蓝衫公子打量着这个麦色皮肤少年:约十六、七岁,桀骜挺拔而英俊,却和他雍容端庄的姐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两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姐弟,倒更像母子。蓝衫公子微笑,却咳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凌公子,什么也不要说了,快进屋子坐会歇着吧。”穆天华的姐姐急忙似讨好却像又慈爱地说。
穆天华清楚记得那天的午宴。
“炙鸡,炙野兔,脍鲤鱼片,脍鳟鱼片,蒸羊羔、野羊脯子、狗肉脯子、猪肠子、猪尾巴......怎么,连牛肉和酱鹿肉都上来了!姐姐,他是不是姐夫老朋友的儿子啊?喂,姐!咱们干吗这样要招待这个病包啊?”
——汉时的牛主要用来耕作,牛肉倒也珍贵。
大厅外,穆天华震耳欲聋的大嗓门,足以三里开外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那病包公子也只是浅笑。蓝衫的病包公子眉宇间流淌的温润中,饱含征服所有人的傲然与霸气,却又是那般平易,天华望着那笑,心下不知怎么得,咯噔了一下。
算了,管他呢!
和姐夫一样如狼似虎着,大嚼着鹿脯子,大块朵颐着难得吃一次的牛肉,穆天华忘记理会正品咂着黍米粥的病包了。
突然,一声怪响弥漫于饭桌四周。
”穆公子,喝口水吧。”
——天华打了个饱嗝,乐得凌病包的丫鬟银牙灿烂,笑着奉上水来。
天华望着含笑的那秋水眸子和一排银牙,顿时满面通红,使劲用衣袖抹了下油嘴,挺直腰板,再进食时,消失了声响。他穆天华不善于动脑,自然不会去分析这蓝衣人为什么气度宛若王胄,又不像幼年留下的弱症,却如此体格虚弱,倒觉得,那公子的丫鬟声音像河里的秋藕丝一样滑爽。
“好吧,那病包想在这疗养随他吧。只要不伤害那头绵羊就好。今天的菜这么丰盛,也好好给他补补才是。
穆天华心里念叨着。
——绵羊就是穆天华儿时玩大的死党萧洋,前几天,差点丧命于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所伤的重创下,把他偷偷藏在这个村庄附近姐夫的密室里。绵羊该饿了吧,抄起饭篮子,天华急匆匆动身了。
一路上,豆角招摇,柿子树、核桃树萦绕,穆天华好动地飞身蹿到树上,捋下几个没熟的核桃,一口咬开青皮,咬不动,随手一扔,只听路边的瘸腿芦花老母鸡“咯哒”一声,倒地不起,剩下那对秃毛的翅膀在地上直扑棱。
就这样上窜下跳、一路飞跑,穆天华很快踏过村路和水路,环顾四周,见并无一人,于是奔至萧洋潜身的密室。
“绵羊,今天我姐家来了一个病得不象话的病包,要长住些日子养病,麻烦死了!哼,他居然还厚着脸皮长得有本大侠这么高!”天华说。
“哦?和你差不多高的人,我到只见过两个,一个人长得像猩猩,另一个人,”重伤在床上的萧洋许是想到了什么,斯文干净的脸上神情异样,“天华,今天的菜真丰盛。”
晚夏的山间,风初凉透,青山遮挡着充足的日光,江水也在绿柳下渗着清寒。幽洲的乡村静地,山野僻壤间,自然比黄土风沙四起的塞北适宜人居住得多。
蜻蜓掠过,头顶有燕子呢喃。
人淡淡,水蒙蒙.
一位温玉般的蓝衣白面公子独坐江边,一支钓竿垂入水中。
似是凉意侵喉,这蓝衣公子时不时咳嗽几声,飞入鬓际的长眉微锁,睫毛低垂着,倒影沉沉,像给整个人蒙了一团云雾,烟笼寒月江笼纱。
穆天华中午给送饭时候,路过江边,自然不会想到什么舞什么纱,瞅着这发呆的病包,却忍不住手心发痒。
“咦?这样也会有鱼上钩?”
忽听一声大嗓门的喊声,蓝衣公子还没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便被一个猛劲拽入江水中。
猛灌几口清甜的江水,尚识水性的蓝衣公子从水中探出头来,狂咳不止。
“喂,喂,喂,病包,你还好吧?”
穆天华突然发现,这玩笑好像开错了对象。
只见蓝衣的病包摇摇头,表示没事,咳嗽着跌跌撞撞走回岸上,用衣袖遮住口,挪开时,衣袖竟印上一小摊血迹。
穆天华一看,慌了神:“那个,本大侠的真不知道你是纸扎的啊!病包,对不起!”说着,扛起这凌公子就往藏匿好友萧洋的小屋跑去。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如此放任一个陌生人进他姐夫的密室。
凌公子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个没有看清怎么开启的密室里。
“病包你赶紧换上绵羊的衣服吧。本大侠怕你死了我姐会骂。”天华说着,将一套干衣服扔过来,正好捂在凌的脸上。待他重新着了短几分的衣衫,惊讶地发现,密室里躺着一个好生面熟的故人。
怎么,会是他?
一边思忖着,见躺着的人挣扎着坐了起来。
“绵羊,赶紧给我躺下!”穆天华呵斥着。
“代……”
这凌公子一听代字,面部肌肉一僵。
萧洋直欲再言,却凌公子打断:“岱宗一别,久违了,萧公子。凌某人甚是想念。”
“你俩认识啊?”天华有些意外。
天华甚是洪亮的音线,却似乎没有传入另外两人任何一人的耳中。
萧洋专注地望着凌公子,目光如炬。似是读懂了什么,顺从地让凌公子扶他躺下,一面对天华说:“天华,赶紧帮凌公子烘干衣服去行吗?
穆天华“奥”了一声,离开密室去找干柴去了。
留下萧洋和凌公子两人,只听凌公子对萧洋说:“萧,萧大人,我们兄弟对不住了。”
萧洋一听“萧大人”三字,只感觉蚀骨的寒袭来,有处唤做心的地方初凉透,好似冬日里进了未央宫里的满是冰块的清凉殿。八年了,无数次幻想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到头来,竟是这么一句?
再说天华。穆天华保留了些蛮力,将凌公子的衣服一下拧个七成干,丝毫没察觉这缎料已被拧地菊花似的,三下两下窜上树拽几根树枝子来,生火将其烘个八成干的时候,突然便凝了神:好久不见绵羊那么激动,两人可是——
天华这么琢磨着,眼珠子一转。
“咚!”一声机关门的叫嚣,穆天华如梭而入,英气的嘴角上扬着,见那凌病包正一勺勺地将黍米粥喂入萧洋口中,两人都是极平常的神情,似是极普通的动作,没有半丝暧昧。
两人,竟一句话也不说。
凑上去盯着“绵羊”的脸瞅瞅,再盯着病包的手瞅瞅,穆天华皱皱眉头。
“喂,你们干吗不说话?”穆天华好奇地问。
“因为他在吃东西。”凌病包头也不抬地继续手中的勺,一边回答。
穆天华丢下一句“没意思”,又蹦跑出密室,发现外面烤着的衣服,已经成了一团漂亮的火焰。
“你看看啊绵羊,你这么高,”天华一边比量着绵羊并不算高的个头,“那病包有我这么高大,恩,虽然瘦了点”,天华又比划着凌颀长的身材,“他穿着你的衣裳就跟匈奴人一样滑稽,哈哈哈哈!”事情已经过去半月了,说起病包穿萧洋的衣服袖短袍矮的样子,天华依旧没心没肺地咧开嘴哈哈大笑。
“匈奴人哪是这般装束。对了,天华,那代,那凌公子身体怎么样了?咳嗽还那么严重吗?”
萧洋已能下床,两人说话时候,他已在装模做样运功打坐。
“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都半个月了,他都不问问你,他到底是不是你好朋友啊!”天华说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的,那凌病包上次之后,再没跟着来过一次密室,对箫洋的伤势,竟也只字不提。
萧洋但笑不语。
第二天晌午,天华送饭候,过江顿觉江水生寒,密室之外,更是花草狼籍,紧忙冲入密室,手中的饭篮不由滑落在地上,落地盘声脆。
“糟了。绵羊才不会吃饱了没事做,和本大侠玩失踪的!”天华愣愣地瞪着空空的密室,后脊梁的冷汗直往下淌。
密室里本就一床一八仙桌一书架,书架也只有几本诸如《论语》《孙子兵法》《韩非子》之类的书,厚厚的一层灰,丝毫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室内更是一点打斗过的迹象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