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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欺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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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慕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里间床榻的床内侧,而自己裹着被子面向内侧侧躺着,一双袖间绣着龙纹的手穿过腰间,从背后紧紧抱着他,温热的胸膛贴紧了他的后背,源源不断的暖意和熟悉的气息传来,骆慕竟然双目一红,差点落泪。
“醒了?”骆慕呼吸一哽,身后的人就察觉了,手臂圈紧了骆慕,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你又瘦了。”
“陛下……”骆慕觉得半个多月不见,周唐说话的语气变了很多,他不适应地挣了挣,却被圈紧了按住。
“方才看你睡得冷,抱你睡了一会儿。”周唐解释道,接着手摸进被子里握住骆慕的手,“暖和点了。”
骆慕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紧了,这样的温度,太让他这个濒死之人留恋了。
可是他不能。
察觉到骆慕的抗拒,周唐松开了手,也松开了怀抱。
骆慕觉得身后一凉,接着方才被周唐枕在身下暖过的另一床被子盖到了骆慕身上。
周唐翻身下了床,骆慕忙转了过来,周唐坐在床边,给骆慕压好被子,“再睡一会儿么?”
骆慕下巴埋在被子里,摇了摇头。他觉得,他与周唐真的是反过来了。从前,都是他哄周唐睡觉的。
想到过去,骆慕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带有几分无奈与自嘲。
“你笑什么?”周唐问他。
“以前都是我哄陛下睡觉。”
周唐一愣,也笑了,“是啊,我的国师大人越活越回去,跟个小孩似的。”
听见周唐取笑的话,骆慕觉得自己应该反驳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羞红了脸。
骆慕埋头躲进了被子里,周唐这半个月真的变了好多,眉眼间的少年气没了,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好像忽然之间成熟了不少,刚刚给他的感觉,竟然有点像兄长骆萧。
他自幼便是父亲和兄长的掌中宝。母亲早逝,父亲和兄长都极为溺爱他,最初被送离周都的时候,他觉得天都塌了。
后来渐渐习惯了,再后来,父兄接连亡逝,他逼自己忍下来,扛起来,甚至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直至报仇雪恨,都忘了,自己也是喜欢被宠着的。
骆慕幼年的种种,周唐是不知道的。
他这半个月想了许多,慢慢看透了自己的心,也慢慢有了打算。他想对国师大人好,像从前国师大人对他那般,但是,要小心翼翼地把握分寸,用国师大人愿意接受的方式。
周唐若是知道,方才有一瞬,骆慕将他当做了兄长骆箫,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骆慕将脸上的臊红压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怎么一个人在外间睡着了?”周唐没有继续取笑他,而是关心起他的身体,“你不是说好了么?还是这般嗜睡,我看还是得找个人看着你。”
“既然精力不济,不来揽月台当值也罢,若有必要,让他们往国师府跑一趟不就得了。”
骆慕听了却心里一凉,半月前的表明心意仿佛就如一场错梦,他不见周唐,周唐也不曾寻过他,他若再不来揽月台当值,便连进宫门的理由都没有。那两人,就真的陌路殊途了。
可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为何还假惺惺地每日每日来揽月台,每日每日望着北面的东宫,每日每日思缅过去,每日每日期待着,再见一面……
因为真的是……时日无多了啊,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周唐见骆慕脸色发白,担忧更甚:“我宣太医来给你诊诊脉,嗯?”
骆慕摇了摇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直躺着被周唐低头看着,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脸就止不住发红。
“太医还不如我呢。”骆慕还是选择隐瞒,“我身子确实好了,但嗜睡和畏寒得慢慢养回来。”
周唐思索一阵,觉得确实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便信了骆慕的说辞,“那就好好养着,你开个方子,药我派人去寻。”
骆慕应下了,喝药就喝药吧,能拖一日是一日,不能叫周唐察觉他命不久矣的事实。
“齐国夫人她……”
“宝华那件事……”
沉默一瞬,两人同时开口,结果提的是同一件事,两人都是一愣,骆慕道:“陛下先说吧。”
周唐想了想措辞,道:“宝华那件事,不是真的。”
骆慕一下子听明白周唐话里的意思。
周唐心悦宝华公主一事,骆慕是不信的。
且不说周唐半月前方于他表明心意,哪怕是一时糊涂,也不会转头就将主意打到宝华身上。
骆慕约莫猜到这是周唐一箭双雕的局。
骆慕道:“我知道。”说着又叹了一声,看着周唐,“陛下果真是长大了,从前见臣杀了一个宫人还会吓得做噩梦,如今……”
骆慕在试探周唐,宝华的死因。
周唐没隐瞒,直言道:“是我逼她的。”
“她不能活着,但我当初留了她,就不能再杀她。”
说到这里,骆慕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齐国公主活着,对于那些想要复辟的齐国人来说,就是一个希望和盼头。对于周国来说,则是隐患。
而当初为了安抚齐国遗民,周唐答应了齐皇的要求,留下了爱女宝华的性命,本来是打算过几年让她“病逝”的。
恰好赶上选妃这事,周唐做足了样子,不管宝华公主是否性情刚烈,是否贞洁不屈,她都只能自缢,或被“自缢”。
而周唐却挣了一个痴恋亡国公主,求而不得,痴情不悔的好名声。顺带把选妃的事也推了。
骆慕没说话,周唐问他:“觉得我杀得不对?”
九年前,骆慕杀了周唐那个宫人,也问八岁的周唐,“……觉得我杀得不对?”
八岁周唐被吓懵了,却还是摇头,信任他的国师大人,只缠着要国师大人抱,晚上还做噩梦发起了烧,让国师大人守了一夜。
九年后的今日,骆慕也摇了摇头,“陛下没错。”
宝华公主确实可惜了。
可是在骆慕和周唐决定打下齐国的时候,就注定了齐国王室的结局,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哪怕是正值妙龄的宝华公主。
至于选妃的事,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
周唐不会提,他选在此时对宝华下手,为的只是推迟选妃。
骆慕不会告诉周唐,他私心劝负责选妃的刘大人推后选妃事宜。
然而到这里,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骆慕给自己开了一张方子,都是凡人常用的滋补药。周唐说了要替他寻仙药,骆慕却告诉他,仙药对他来说弊大于利,实则是他这种命缺,仙药也救不回来。
这些周唐的确不懂,又有景帝的前车之鉴,自然是骆慕说什么他信什么。即便有所怀疑,看着骆慕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摸着越来越暖的手,也将心放回肚子里。
选妃的事搁置了,那日的告白也被两人当做没发生。
主要是周唐,他不提当日之事,也不曾再有逾矩的言行,只是像从前那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偶尔同骆慕用膳,也偶尔试试他的手温,却不曾再更进一步。
就这样,入了秋,翻了冬,又是一年春,选妃这件事,再次被提起。
周唐的姑母珍玥公主带着夫家的侄女丁佑宁进宫,和周唐一起用了晚膳。
据传,陛下与丁小姐相谈甚欢。陛下盛赞丁小姐文采,赐酒于丁小姐。而丁小姐随珍玥公主出宫的时候还满面娇红,难掩娇羞。
慕盛八年春,盛帝周唐有意娶丁阁老的孙女丁佑宁为后。
而这一年,骆慕二十八岁了,祖父享年三十二,父亲享年三十五,兄长早逝于二十二岁。骆氏一脉,就没有活过知天命的男丁。
骆慕又一次问卦窥天镜,自己的未来依旧朦胧模糊,生命线却越来越纤细,越来越短,养得好的话,他最多还能活个三年。
而周唐,才十八啊,多好的年纪,这次是真的该成婚了。
骆慕说不清心里难受的感觉多一些,还是解脱的感觉多一些。
大概是后者吧,他甚至想,周唐如果成婚了,他也不必活够三年的。
或许……等周唐有了子嗣,他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嘶……心绞痛这几日发作的频繁,骆慕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子病了还是心病,亦或者,都病得不轻。
周唐是一国之君,不会糊涂的。
而骆慕自己,年长于周唐不说,还是将死之人,他自己更明白,不应该糊涂,不能糊涂。
哪怕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不顾一切的冲动,反正都要死了,管什么身后声名,后世评说?
可,他不能毁了骆氏一脉的名声,也不能容许自己成为周唐的污点。
何况,周唐明明都放下了。只有自己,怎么越陷越深呢?
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以这一次,骆慕找负责选妃的刘大人要来了所有入选官家女子的画像和生辰八字,以及背景家世等记录。
若还能为周唐尽一份力,那便为他挑一位身份地位、性格样貌、八字命理最为相合的妻子吧。
这第一幅画像,就是丁佑宁,丁家三小姐。骆慕看着她的面相,却皱起了眉头,美则美矣,却是刻薄寡情相……
还有这生辰八字,与周唐也不合……
可是,周唐好像对她印象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