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寸草心》乐黎

62、尾声（2）

　　许是医院走廊弥散着福尔马林的浓烈味道，把清甜可人的茶饭香气掩盖得只剩下一抹油盐酱醋的平淡。护士小姐瞧见她刚送完早餐不过两个小时又马不停蹄地送来午餐，便好心劝她，病人没胃口，早餐都没正眼看过。她满怀感激地道了谢，又不放弃地把午餐便盒递给漂亮天使，千恩万谢，请她再帮一次。护士小姐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又碍于工作职责没有多问，显然对她为何不自己送进去怀着满腹疑惑。她亦不知道解释什么，独自守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花朵遇到梅雨天气，内心撕心裂肺地挣扎着，不知是该含着花蕾等待某年某月的阳光，还是迎着电闪风雨傲然开放然后零落成泥？
　　护士小姐递回的早餐便当仿佛纯铁打造沉甸甸的冷兵器，经过时间洗礼，它不是变得轻巧如燕，而是沉如千斤。她露出了标准的八齿微笑，送走了飘飘白衣，然后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似乎占了新年新气象的喜庆，它出其不意，没有凉，温温的气息夹杂了淡淡的玫瑰花香。书上说玫瑰花粥可以安抚情绪，镇定抑郁，所以大清早她乘了第一辆班车去了花市，转挑些营养丰富的花蕾回来。装便盒时，她专门数了九朵放进去，现在，它一朵没少依然是九。她舀了一朵塞进嘴里，味道似乎不像想象中那般清雅，苦苦的，涩涩的，像恋爱的味道，装进喂里，又是酸酸的，没有一丝甜味。
　　思嘉来了电话，通了便问她：“幼薇，怎么还不回来吃午饭？”
　　她露出笑容：“我在医院陪渝民哥哥一起吃，你们不用等我了。”
　　思嘉灵敏无比的嗅觉似乎闻出了她的谎话连篇，虽然没有当面搓破，但也给了她威严的警告：“不要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卡车，什么都能装得下！”
　　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就是普通的□□，还是上不了高速那种。”
　　思嘉安心地嘱咐了一句“早点回来”便挂了电话，她又静静地把剩下的稀粥喝完。许是昨晚的疲惫在这周围单调的气味里发酵得厉害，许是守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让她焦虑的心多了份精神安慰，她那两只不听使唤的上下眼睑开始肆无忌惮地接吻，最后她终抵制不住困倦，脑袋依靠着藤椅睡着了。
　　她睡觉的时候怕冷，喜欢把自己缩成刺猬的模样，两只惧怕冷空气的手被不露一丝缝隙的腿紧紧夹着，脑袋顺势枕在胳膊上。之谦总是笑她像只猴子，喜欢这种高难度的睡觉方式，每每这个时候，他也喜欢把她裹进风衣里，顺势把她的手塞进他温暖的风衣口袋，然后对她说，如果他不在身边，学学卖火柴的小女孩，幻想幻想自己躺在五十度的沙漠，兴许就不冷了。
　　她不知道这个法子有没有用，只是听到高跟鞋的踏踏声停在自己面前时，她先是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棕色皮鞋，印着简单的银色小蝴蝶，顺着浅蓝色牛仔裤管，她看到了桔黄色的便当盒子，跟家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再沿着米黄色风衣浅蓝色围巾向上，她不好意思地露出了浅浅的笑涡，从木制长椅上爬起来的时候，腰咔咔一阵断裂，痛得她几乎直立不起来。
　　思嘉没有气恼她的不回家，没有责怪她怎么大冷天有床不睡，卧在一干二净的木板上，她只是把便当递到她手里，说：“这是你渝民哥哥的晚饭，把它送进去，跟我回去吧！”
　　她很乖地点点头，她不想思嘉因为自己而无时无刻不担着不属于她职责义务内的挂心，她更不想另一个林跃东因为忧心忧虑的思嘉而前后左右忙前忙后顾不了工作生意，这些本不该的。
　　她进了病房看他，他换了姿势却依然是把头蒙进被子，午餐盒子便搁置在床头唯一的灯线下，只要她稍稍用力放下晚餐，或许他便能听到响动，或许他会从被子里探出头警觉周围发生了何事，或许他能发现她知道她回来了知道她一直等他，或许他不会继续不吃不喝生不如死地活着，他们能远离这个伤心之地，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这也仅仅是或许，她明白，用生命换来的爱磨灭不了，他远离了她，从邵美雪甘愿而死的那一刻，他们不一样了。
　　天，已伸手不见五指。
　　出租车上，幼薇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子外的一闪而逝，端直身板不让自己软弱地依在车窗靠在车椅，耳边是思嘉接电话的声音，似乎是林跃东打来的，听那口气，是自己开车到了医院却找不到她们，然后又问说，她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思嘉低头瞅了瞅路牌，突然转向跟司机说：“师傅，我们是要去紫阳路。”
　　师傅不耐烦地口气说：“我这不就是去紫阳路嘛！你懂不懂江城交通？”
　　幼薇一惊，模糊不清的视线骤然变得清晰无比，这哪里是紫阳路的方向？分明是脚踩油门硬着头往郊区冲，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了女子夜间乘车被载至郊区遭抢劫的一幕，不由大乎说：“停车，我们要下车。”
　　师傅应付道：“下什么车啊！马上到目的地了。”
　　她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扯住司机的胳膊，大叫道：“你快停车，我们不坐了，我们给你钱。”
　　司机甩掉她的手，一门子加快车速，俨然不想听她废话。
　　思嘉一看这架势知道出了事，跟林跃东说了句：“我们遇强盗了。”便撩起包砸向司机。
　　司机那脑袋似乎是铁饼纯银打造的，丝毫感觉不到痛，只顾眼瞅前方，该拐弯的地方决不含糊。
　　幼薇急得没办法，两手环住司机的喉咙，狠狠地捏。
　　他这才吭吭咳咳，腾出了一只手照顾她们。
　　思嘉眼明手快，逮住那只手的少指，不费力地往后一折。
　　只听一声惨叫后，车急速听在路口，司机便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可是狭窄的空间，自己身在前排，力量施展不开，又比不上后面两个身轻的女子灵活，越来越占尽下风，只好捂着头缩在驾驶位置，免遭拳头袭击。
　　思嘉趁机拔出车钥匙，跟幼薇说：“快走！”
　　两人如此在惊心动魄的氛围里，逃出了车厢。
　　外面一片漆黑，亮起的只有远处豆大的灯光，四周刮着阴阴的寒风，掩盖在深色幕布下的似乎是黑悠悠的麦地。
　　这里是郊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