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烟火》青城山黛玛

17、十七

　　六月就要结束了。
　　宋雯关注的学校公众号开始日益频繁地推送有关“毕业季”的长文与视频，表白墙彻底被缅怀青春的师姐师兄们占领。宋雯还听说，一位她十分欣赏的师姐考研失利后，最终接受了回县城工作，并和家里看中的一名男生火速结婚。
　　而她还站在出租屋的厨房里，系着围裙，专注地切一颗梨。
　　孤立的城市从来没有季节。
　　窗外的香樟树甚至因为过于耀眼的阳光显得青翠如春。
　　而树叶的影子投在案台前的玻璃碗里，盛在里面的牛肉汤澄透微黄，像一碗月光。

　　夏日的来临仿佛只体现在宋雯渐渐变差的食欲上。
　　她把过了冷水的荞面放进汤里，又摆上半个溏心的水煮蛋、翠绿的黄瓜细丝，和费尽心思切出来的“梨花”。
　　这一碗面的配色便称得上清雅好看了。
　　没有白费她用了整整一下午慢慢熬出来、又撇了三遍油花的牛肉汤。
　　然后她小心地把这艺术品一般的面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摘掉围裙，洗干净手，便大功告成了。
　　食物能带给人的满足感不止体现在裹腹上面，现在它就已经达成了它的使命。

　　天色终于渐渐暗下来——夏季的夜晚总是很难予人沉沉的静谧，而安定无声，正是宋雯需要的。
　　披着一张宽大的丝巾，她将自己半干的头发披在肩头，对着台灯，看《小儿磁共振诊断图谱》。丝巾是赵青青年轻时压箱底的宝贝，质感实在上佳，被她带过来后，恰逢流行周而复始，再度入时了。
　　轰轰烈烈的毕业季对她不是没有造成半点影响的，继续读书或者报考规培对她而言都不算太难：她是公认的考试型人才。
　　问题在于，她仍旧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为得到什么而拼搏。
　　这话听起来确实太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她不敢对任何人宣之于口。
　　为今之计，不过是暂且安于如今正走着的一条路，并多加努力吧。
　　好歹又长了一岁，勉勉强强，算是有一点进益。
　　她的生日是六月一日那天。陈煜不知道，但仍旧送了她布偶和糖，带她出去过了儿童节。
　　“嘭!”巨大的关门声在耳边炸起，宋雯一惊，而后分辨出这并不是幻觉：被当作发泄对象的正是她们这个房子的大门。
　　她站起身来，而后又顿住了脚步：她猜测是严萍回来了，但是依她们的关系，自己露面只会是火上浇油。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摊开的书上：“…在脑发育时期，T1、T2值主要取决于水分的变化，而水分的变化与髓鞘形成时的生化成分的变化密切相关……”
　　甲取决于乙，而乙又与丙相关，密切相关。

　　“叩叩叩。”有人在敲她的门。
　　宋雯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打开门，是叶晴。
　　“我把你煮的面吃了。”她说。
　　“…哦。”宋雯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你吃吧!没事的……面有点坨了吧？”
　　“还好。”叶晴看着她：“我可以进去坐会儿吗？”
　　“…嗯。”拒绝的话仍旧说不出口。宋雯将书桌整理了一下，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可以坐在床边。
　　“要吃点零食吗？”她想找点东西出来招待对方：“好像只有香体糖…”
　　叶晴微微侧身，仰起下巴看向她：“我吃过。”
　　宋雯停下翻找的动作，慢慢走回来坐下，无端觉得叶晴的话有点古怪，不过她也只是想给彼此找点事做而已，便没有再多想。
　　“在学习啊。”好在对方很快看见了她桌上的书，拿起来翻了几页：“我在磁共振也待过那么久，可惜比不上你收获多。”
　　“我来悦城半年了，也比不上你交到的朋友多啊。”是和陈煜在一起后学到的，受到称赞时适当的回夸或许比一味自谦更能拉进距离。
　　不过她这一次实践的效果似乎并不显著。
　　叶晴近乎敷衍地笑了笑，又说：“我就是突然有点迷茫，想和你聊聊。你认识曾雨晴师姐吧？”
　　“嗯。”宋雯点点头：“听说她要结婚了。”
　　叶晴叹口气：“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偏激了，她又补充道：“当时她在你们院学生会，多风光啊，连我们学校出来的都知道，怎么一出社会，就被打回原形了？”
　　打回原形。这个词用得多狠，又多精准。
　　宋雯大概猜到她在担忧什么了，总归和自己差不多，是与未来有关的种种：“你比我强多了——从认识开始，我都很羡慕你，永远斗志满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就一往直前。”
　　她抱住自己的膝头，认真道：“成功嘛，总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而你至少敢伸手去够。”
　　“是吗？”叶晴一挑眉，有时候她真的不能确定，宋雯这样的人到底是表里如一的不谙世事，还是扮猪吃老虎而已：她好像把自己的心思都看得透透的了，又好像始终在事实的外圈来回打转。
　　她思考片刻，做出了选择：“超声科的老师们好相处吗？我下个月就要转过去了。”
　　宋雯抬起头，露出一种颇为挣扎的神情：“大家…都挺好的。反正我们是去学东西的，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机灵勤快点儿就足够了。你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
　　叶晴便知道了。张琳管得可真宽啊，全世界都要为公主殿下让道吗？
　　她收拾起了最后那点不甘心，笑着起身和宋雯道晚安，然后洗漱完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上堆着五花八门的购物袋，她勾出一条裙子，又挑一双高跟鞋来搭配，这些都是她曾经在其他白富美女孩衣柜里见过的牌子，包括隔壁的宋雯，总体来说，宋雯的品味不错，且风格稳定。
　　可那又怎样？宋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都穿不出妩媚的风情，像她这样。
　　她把东西妥帖收拾起来，而后缓缓躺在床上，那床单是大一入学报到时宿舍统一发放的，比现在的床窄了一倍不止，但她将两块缝在一起，针脚细密，洗得干净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费心布置下来，仍旧是一个温馨的小窝。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尽管是曲折的，但终究是上升的。
　　那碗面条仍在胃里凉凉地搁着，宋雯做饭一点儿都不好吃，倒活像她妈妈的水准。
　　不过自从家里有了弟弟，她妈妈可再也不会用牛肉汤给她煮面了啊。
　　她不肯承认，满身疲惫地回到住处，发现桌上留着一碗面——即便那并不是特意煮给自己的——是何等久违的感受。
　　尽管她手里提的东西加起来，价格高到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
　　这会是她在心里单方面和宋雯靠得最近的一次。叶晴下了定论，然后把这种并无好处的念头翻了篇，她俯卧着，闭上眼睛，清除杂念，包括那一次陌生的、并未感到愉快的新经历。
　　她需要每一个饱满的清晨。

　　雯妹做的并不是正宗朝鲜冷面，她只是想它“看起来很美”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