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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言老爹撒手人寰 ...


  •   洁白的病房,一切都是一尘不染,但或许是近黄昏的缘故吧,又感觉眼前实际上是个昏黄的空间,我轻轻把门推开,将头抻进去。只望见言老师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轮廓像刀削一般,师母在一旁坐着,一动不动,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猜想肯定是很难看的。
      我裹紧拿着的向日葵,不希望包装纸发出任何声音。轻轻走到病床前。
      “哎呀,小昆来了,快坐快坐。”师母连忙站起来,指着椅子示意我坐下,而我却只是看见了她另一只手在掩饰她的泪痕。
      “不用了,师母,我就是来看看,你坐吧,我坐床上就好。”我勉强挤出了几句话,之后便把向日葵放在花瓶旁边。
      “现在也不知道你老师他什么时候能醒,雪鸢我让她去上学去了,在这里靠着也没有个头儿的,这胃癌,看来是没救的,我倒是也希望他醒不过来,轻轻松松的走,别遭罪。”师母讲的时候,是很刚强的,没有一丝哀怨。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仿佛像吃了黄莲,苦的说不出,只能强忍着已经微微涌出眼眶的泪,连声再见也没有说,踉跄的从病房跑了出来。
      老师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了,还记得,当年本来只有我和雪鸢二人的小课,中途方家的家主非要把他那不成器的二侄子塞进来。第一节课上完,我就和老师抱怨了好久。
      “老师,我们能不能不带他上课呀,你看他连sock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竟然说成是蛇的意思。”我一边吃着外酥里嫩的羊肉串,一边对老师央求道。
      “有余力而不救,非君子所为。”老师把筷子放下,简短的做了个答复。
      “可是,可是……”
      “不必再说,没有可是,只要他肯学,便留他这里,你再讲什么,我也不会赶他走,放弃劝说吧。”老师讲完,举起筷子吃饭。留下了被噎的一句话都没有的我。我还偷瞄雪鸢在一旁微微一笑,可能是一种嘲讽吧。
      若是说留方公子还有来自方家的压力,那后来的马姑娘就不是这样的了。马姑娘是自己找上门的,当年老师在土城土族中学支教,马姑娘觉得自己的英语实在是太差,便私下里找老师希望能在周末得到老师提点。其实老师从不喜欢在课外补习,更何况他身为乌城教育尹,哪里有时间呢。便安排她与我和雪鸢一同上课。当时还记得雪鸢有时对她嫌弃的眼神,现在想来也甚是可爱。然而这样三个人一起上课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一日,老师让我和雪鸢在饭堂做题,他却出去很久没有回来。后来我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溜出去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马雪妈妈,孩子的自尊心是孩子人格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就算是你气,也不应讲她补课费钱这种话,要不然你看这样吧,我就不要钱了,你和她讲,让她回来继续上课。”我当时便打心底佩服言老师的为人,不慕名利,风霜高洁,我想可能上古君子也无外乎如此。但是,马雪并没有回来,虽然我内心窃喜又可以和雪鸢过二人小课了。但是老师从那以后却总是一提到小马便开始担忧,后来即使结束了土城支教,饭桌上也总是能提起她,听师母说,老师住院前三天午饭还特别欣喜的讲,他联系上了小马的妈妈,小马现在在土城女子师范上学,英语成绩还不错呢。
      还有一件小事,真的是很微小的小事,但是却总是难以忘却,在心里藏着。当时在中学的时候,一次英语老师眼睛发炎了,仗着雪鸢是她教,便求着言老师来给我们带一周课。初中嘛,同学们都是顽皮的,我由于也是小孩子,无法抑制住对雪鸢的爱慕,像一个狗腿子一样,早上校门一开,便带着自己从家里面带的奶茶冲进学校,赶紧去水房用热水烫好,冬天天气冷,便会在预算的她快来的时候再烫一次,至于送兽皮,叠小星星纸条藏在棒棒糖里表白之类的事情,每天都要有个两三次。可是在同学群中,尤其是女孩子中,我很遭人嫌弃。老师来代课的几日,英语课前黑板上总是换着不同的标语。
      “艾昆和言雪鸢有关系”“艾昆喜欢言雪鸢”,后来有一天竟变成了“艾昆要和言雪鸢结婚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老师走进来看见那条标语躺在黑板上,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用板擦拭去,我急促不安的坐在那里,像被脱光了叫人看一样尴尬,突然,“啊——”大吼一声后,我猛的跑了出去……
      后来,听同学们讲,是言老师维护了秩序,批评了那些妒火中烧的小女孩。还写了信宽慰我。信的内容每每想起,总是泪流。
      小昆青鉴:
      近日有风言风语,为师认为你倍感中伤。不必理会此等言论,为人求学,艰难困苦,唯有不失本心,方能得道。况且人皆有七情六欲,爱慕佳人乃才子本心,不必压抑天性,困于此。为师望你们交流学习,共同进步。
      你如水,心至清,不适流俗。
      言三水谨启

      一个老师,支持安慰自己的学生,一间平凡不已的小事,却足以支撑我一直走下去。
      “噔噔——”是靴子走路的声音。我定睛一看,竟是雪鸢。
      “你站在外面作甚?快进去吧,我爸快去了。”她边讲话边疾步往医院里面走,紫色的袍子被风灌的向各个方向飞舞。还顺势推了我一下。我还不及把泪痕擦掉,便一口气爬上了楼。
      刚刚还空荡荡的病房此时却显得有点小,呜呜泱泱十几号人比肩接踵,让人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让一下,让一下。”雪鸢左右推挤,踉跄的到了床边。“噗通”一声跪下,“嗯——”了一声。感觉想说什么话,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痛哭了出来。我借她的光,紧随她后面,也站到了前面。我看见了每个人的痛心,但是却又不同。
      师母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呆滞,双手微微颤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看着老师,没有注视人群,只是瞥向窗外。雪鸢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眼眶红了,脸也是涨的通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爸呀,你,你怎么就走了,我难受啊,我长这么大 ,你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啊,没打过也没骂过啊……”眼泪如断了的算盘,一簇一簇的不停掉落在地上。而真正没少挨教鞭和戒尺的门生们的悲伤也完全不比雪鸢低,他们或是放声痛哭与雪鸢一样,或是直接扑到床边疯狂摇晃着那张床,完全不能接受老师已经走了的现实。旁边一群群锦罗玉衣的达官要人,却全然漠然,有几个甚至还在下面小声议论,倒像一群看戏的人。
      削瘦的肩膀,一袭绿袍下长挑的身材,温润可人,是晓雯,老师的养女,她在商业部长家作大侍女的。她从人群中走到我面前:“艾昆,你先回府邸吧,三日之后发丧,我,干娘,雪鸢都上不得山去,还免不得麻烦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晓雯不疾不徐的声音与往常一模一样,全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哪里谈麻烦,不早就是一家人了吗?一会师娘和雪鸢就多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毕竟很多东西都要从公寓收拾到府邸去,葬礼也要筹划。”我回了礼,转身离去了······
      连续两夜未眠的我,感觉浑身都向下沉,一瘸一拐的走进府邸的前厅,一屁股瘫软在沙发上,想眯一会好一会去买贡品。“啊呀,这怎么办,怎么办?”听见晓雯慌张的声音,我一下子起来,走到他们面前,胡乱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又出事儿了?”
      “他们说没有干爹没有儿子,就不让摔瓦盆了。但这怎么能行?言家虽并非名门望族,但干爹高洁傲岸,桃李遍布天下,怎么能连这样的礼数都没呢?”晓雯满脸写着焦急二字。我早已累的讲不出话,胡乱的说:“要不然我去找找人帮老师认个干儿子什么的?”
      “胡闹!这瓦盆必须是继承衣钵的亲儿子才能摔,以慰藉亡者在天之灵,表明家族血脉永世流传。岂是随随便便的儿戏?”一位老先生在旁边怒目圆睁,呵斥的声音震破天际。
      “那就艾昆去吧。”远远的声音从屏风里飘出来,冷冷的。但我却再熟悉不过,是雪鸢的声音。一身重孝的她沉重的讲:“你,过来”
      我匆忙的跑到她面前。她一脸漠然的轻轻说:“你不是喜欢我么?一个女婿半个儿,你想和我成亲吗,那你就去摔瓦盆吧。”
      “你当真这么想?”我惊愕的反问?
      “现在我不想讲这些,等事情结束后我给你答复。你去么?”她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了疲惫,但仍无法减弱那如春风般的轻柔,让我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我去,我去,你好好休息,我让红碧姐来了,她在后厨教下人们给你和师母煮灵芝汤呢,一会就送到你卧房里,快休息吧。”我不知怎么?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还冒出来这么多话。
      “ 答应好我的,那就一定要去。”她背对着我,留下了这一句叮咛。
      “嘣——嘣——”缶声持久,齐声震天。四五里的队伍跪在路旁,
      我骑在队伍最前面的白马上,看着前方,内心早已经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不敢相信,十分欣喜与满足却又充满怀疑害怕失去的复杂心情。
      “到了,停下吧。”师母沉重宣布着。
      “锵锵——锵锵——”突然一大队身着重甲的人,不知从那里冒出来。
      “且慢——”只见一位身着金袍,皮肤苍白,指甲修长的老太监从一匹矮马上下来。用他那尖细的声音对师母献媚到:“言夫人,大王听闻言教授去世,悲痛难忍,因教授不是朝中官员,下发圣旨不合礼数,于是大王特命老奴携万块银元作为抚恤金,五十张紫貂皮,大小三百件漆器作为陪葬品。以谢师恩,同时也昭示天下言教授教书育人的功德。
      “谢大王恩典,也劳烦公公跋涉。但良时快到,能否能让我未来女婿带着我夫遗体以及陪葬品尽早上山,以便夫婿入土为安。”师母小心翼翼询问着。
      “那可不行,大王说了,严教授最看重礼数,要我辈好好的在街上为严教授典礼一番。”那老太监一甩拂尘,轻蔑的望向师母。
      我怒火中烧,刚打算下马。只听“祖太妃金印在此,不得放肆。速速退下。”一声豪迈的女声,让我心中狂喜。太好了,是红碧姐,红碧姐已故的母亲是太妃,不,现在已经是祖太妃最心爱的养女,使得她也是叫老王一句王舅的。当时她母亲去世,怕她唯一的女儿受委屈,便把祖太妃让其保管的金印交给了红碧姐。只是听她提过,没想到今天竟能见到真物。
      “见到金印如见祖太妃,祖太妃让你们速速退下,没听见吗?”红碧冲着老太监以及他后面那一群铁骑吼道。
      祖太妃安康长寿。”那太监微微屈膝,转身带着军队慢慢离开了。“走着瞧。”我似乎听见了这一句,后面便没听清了。
      “启程。”我害怕那帮人再回来找麻烦,便迅速大声的号令丧葬队上山去。
      “夫君,上马了。夫君,上马了。夫君,上马了!”师母一挥纸钱,做了人生中对老师最后的一句叮嘱,自此,便是地里和地外两个世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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